就死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市井小民,却高喊着荀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样的圣贤大道理。
他能懂什么大道理,他连名字都写不算乎。
我想不明白,他这样的人,没啥本事,只会在菜场屠猪宰牛,怎么会选择如此英勇无畏的做个英雄。
过往,我的确希望我爹是个英雄,可真当他这么选择,我忽然又觉得,那个胆小怕事的他,反而更好。
札记八:
天监十五年,五月十二。
烛阴再次攻城,来势汹汹,动用诸多战术策略,青凰剑甲死伤过半。
这是最为惨烈的一次,所有人心生绝望,认为嘉阳城坚守不下去,事情却迎来了转机。
罗克敌重伤好了,因祸得福,一只脚踏入了七境门槛,止住了烛阴凶猛攻势。
历经许久的战斗,青凰剑甲其他人的修为也有不小的突破。
卫横大哥从四境连跨两境入了六境。
宋长安大哥从三境入了五境。
朱清清从四境入了五境。
青凰剑甲们爆发出来的惊人战力,让烛阴的数次进攻被打退……
我们似乎还能支撑更久的时间,或许总有一天,朝廷会想起我们。
想起北洲之极,还有一座嘉阳城,那里有满城的格桑花,一到春天,就花开如火。
烛阴败退后,罗克敌来到我家,跟他来的,还有一具尸体。
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孔,我跪倒在地,掩嘴哭泣,无声痛苦。
罗克敌没有劝慰,只是沉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临到他走时,我站起来,告诉他,我想加入青凰剑甲。
罗克敌看着我沉默许久,才答应我的请求。
去军营的路上,经过弥隐寺,看到一位老僧坐在破败庙前,蜷缩着身子,双脚冻地通红。
独自守着他的寺庙,以及,庙中被栽种满寺庙的格桑花。
五月的嘉阳城,寒冷无比,寺中的格桑花却依旧艳丽,隔着远一些观看,好似熊熊燃烧的火焰。
老僧让我于心不忍,遂送了赠与一双布鞋,布鞋也是破烂,但总好过没有。
临走时,老僧送了我一朵格桑花,挺奇怪的礼物,许是嘉阳城清寒,格桑花抓在手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我成功加入了青凰剑甲,成为赤絮营中的一员。
在这里,意外的见到了王富贵。
他的变化很大,眉眼之间的意气风发,纨绔子弟的轻挑消失不见,转换为的是深沉。
他是我的上官,营中一切安排皆听从他调遣。
我当然不服气。
论家世,他的确比我好。
论资历,他比我先加入青凰剑甲。
论修为,他二境修为也比我强出不少,可我走的是崎岖难行的剑道,杀力最强,且,我的修为是积年累月锤炼出来的。
而王富贵却不是,他二境武夫的修为,全靠自家父亲买来的各种药物堆积起来。
境界虽有区别,但他如何能与我比?
况且。
学堂先生说过,一境与二境皆是初境,差别固然有,但却不大。
修行一途,前两境比不得三境灵符,道旋已生,有道元滋长。
只要出手果断,出其不意,一境不见得打不过二境。
于是——
我和王富贵打了一架,让人意外,王富贵竟然当真输了,这让我心中暗喜狂爽。
直至几天后,我方才明白王富贵为什么会输,他故意放水,真实修为早已经到了三境灵府。
道旋生,道元流淌,抬手之间就可以碾压我,但他还是输了。
我大声质问王富贵为什么。
王富贵轻声告诉我,因为我是青凰剑甲中的一员。
也是在那时,我对王富贵这位纨绔膏腴子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他似乎并不那么让人讨厌。
并且。
我也明白,加入青凰剑甲,要承担怎样的重责。
炸记九:
天监十五年,五月十三。
烛阴放弃攻城,在嘉阳城外摆下一座阵法——灾厄之阵。
这是极端邪恶的阵法,阵法覆盖整座嘉阳城,城中一切全部被污染,并且,伴随着一种可怕疾病滋生。
黑血症从染病到死去,普通人只需要三四天的时间,而修行者也只需要七天。
黑血症很可怕,起先,你的皮肤骚痒无比,然后腐烂,一块块掉落。
其次,你会伴随着不断呕吐,将血与肉,甚至心肺一同呕出。
仅是半个月,嘉阳城哀鸿遍野,到处都是尸体。
青凰剑甲决定不再坚守,打开城门与烛阴殊死一战。
这场战斗我没有参与,我感染了黑血症,修为被侵蚀殆尽,神智浑噩,被青凰剑甲安置在弥隐寺。
老僧说。
嘉阳城到春天时,寺中的格桑花艳丽如火,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
嘉阳城的这场仗也会打的很漂亮。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听着,听着老僧的絮絮叨叨,也听着城中山呼海啸的喊杀声。
我渴望从喊杀声中听到振奋人心的消息,想象着青凰剑甲像故事里的天神一般英勇神武。
但喊杀声逐渐减弱,直至消失不见。
我知道,嘉阳城破了。
如潮水般的烛阴一族肆无忌惮的冲入城中,屠杀着城中一切生灵。
老僧给我倒了一壶茶,不知为什么,喝完之后,我竟然感觉神智不再浑噩,恢复一丝清醒。
老僧不在沉默寡言。
他说,上古遗族并不是大褚真正的敌人,他们只是被利用,有幕后黑手在操纵着一切。
他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帮我,让我回到原点,纠正一切,重新开始,挽救人间。
我不理解。
老僧只是一个风烛残年,他怎么知道这些,他又怎么能够让我回到原点。
原点?
故事的最初?
这是很荒谬的事情,但我仍然选择相信。
就像青凰剑甲相信朝廷一定会来救援嘉阳城一样。
人活着,总要有些念想。
我说,我愿意。
于是——
我看到老僧举起手掌,结摩柯印,顿时,我看到了无量金色光芒。
那种感觉很温暖,我身上黑血症都有消失的征兆。
他说,这是我仅存的神性,可以让你回到原点,重启人生。
很荒谬。
但我选择相信,因为我看到了光。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陆煊。
我又问他的名字,但我什么都没听到,只是看着他的嘴唇开合,逐渐离我远去。
不只是他,周围一切都在离我远去。
也许,黑血症爆发,死亡到来。
也许,真的如老僧所言,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