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贺延石塔就像悬停在高空中的猎鹰般紧盯着下面的密林,开着飞梭在密林上方来回逡巡。
雨云将天空压得暗沉,暗哑墨绿的阔叶林从河道两边平地向两侧延伸出去,密林先是铺满了河道两边的开阔平地,然后又跨过几座小山,最后一路往河道两侧远端的高大山脉进发。这天,全地形飞梭载着他缓慢地沿着本斯特河往西北方的上游飞着。
对贺延石塔来说,本斯特河像是个怕生的小女孩,枯水期时,本斯特河会被浅滩礁石从中间割开成两三条河流交错前行,分开又聚拢;到了丰水期,才算来了点脾气,雨下多两天,这河才敢些微伸展下拘搂着的身子,它那瘦小的手臂才会搁到宽阔的山谷平地边上。
这个区域的雷德兰星人大多聚居在这种山谷平地上,上游西北侧的河谷边上是卡金镇跟波尔特镇两个大镇子,贺延石塔能隐隐约约看到两个镇边上的矮房子,那些房屋立在河道拐弯处就像黑色的剪影。
而大卫·格林他们一群巡护员正在飞梭底下的密林深处艰难穿行。高耸的阔叶树在风中轻轻晃动,透过树冠缝隙,除了偶尔能看到他们模糊的身影,就只能看到密林中的斑鹿在蹦跳着远离他们。
那天突然间看到贺延石塔出现,大卫·格林笑得粗黄的牙齿全都露出来,他下巴那里的胡子已经长得可以绑条黄褐色的细辫子,卷曲的头发里头藏了好些细小的枯叶碎片没有清掉。大卫·格林用他蹩脚的星际通用语跟贺延石塔打着招呼,而大部分其他人则是盯住了贺延石塔的双角跟他黝黑的皮肤,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冷漠与轻慢,食指虚放在他们斜挎着的老旧GT8型激光步枪扳机上一动不动。
贺延石塔清楚他们的顾虑,犄角类智能生物在很多人类聚居行星上都会被限制出行范围,避免与当地人类居民出现不必要的冲突。从繁华似锦黄金遍地的鹰巢星域,到还在与迦楼星人冲突不断的阿斯塔星域,再到技术力量退化回到冷兵器时代的荷鲁星域,长角的智慧生物全是人类小孩子睡前故事里头的恐怖反派角色。
这次行动,贺延石塔除了在空中观察支援之外,很快他就领下往返巡护员驻地搬运补给的后勤任务。进林子一个星期后,带的东西差不多吃完,他飞回了补给点一趟。
他的飞梭返回降落在搜寻队搭建的露营营地旁边草地上,巡护员们从他飞梭上把培根肉片、硬皮小麦面包、腌制牛肉、几袋大西红柿、几箱矿泉水还有生菜一件又一件地搬下飞梭时,他们看贺延石塔的眼神开始深情起来,而当看到贺延石塔从座位边上拎出来几桶当地小木桶装的黑啤,用力甩到他们面前,他们更是大叫着,纷纷跳起来拍打着贺延石塔的肩膀,只差搂住贺延石塔的腰,给他献上亲吻初恋爱人一般的热吻。
那天晚上,夜枭在边上的树上咕咕叫着,雷德兰行星的卫星在云层里若隐若现,红光暗淡。但篝火噼啪作响,火光在每一个人脸上都画上了笑颜。
巡护员们举着自己的水杯,杯子里倒满了黑啤,有人在唱着情歌,粗糙的嗓音一直跑调;有人在搂搂抱抱,兄弟情深如酒般浓烈;有人在互相打闹,下手狠得都快把胳膊扭断了。直到有个大个子举着杯子来到贺延石塔的面前,侧着脑袋要跟贺延石塔碰一杯啤酒时,所有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贺延石塔盘腿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体型壮硕,端着杯子的手臂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黄色汗毛,那家伙咧嘴笑着,又再次示意碰一杯。
“抱歉啊,抱歉,我身体状态不适合喝酒。”贺延石塔也挤出个笑容,轻轻摇头,只是面部肌肉没有人类那么运用自如,看起来比较虚伪,因为他纯粹就是不想喝这种高致癌性的饮品。
大卫·格林赔笑着把他的话翻译成雷德兰语。
男人又向前踏了一步,杯子差点撞到贺延石塔的鼻子,啤酒飞洒出来。他肩膀上发达的斜方肌高高隆起,使身上那件破旧的短袖上衣就像他是选了件小一号的衣服来穿。
“来,一起敬大家,喝一杯!”他很坚持,一口带着雷德兰口音的星际通用语粗粝得让人生疼,黄褐色的短发被汗水浸透了之后凌乱得像杂草堆。
贺延石塔站了起来,皮肤黝黑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头长双角的黑熊站起来一般,他示意大卫·格林递瓶矿泉水给他,将手里的杯子加满水,很开心地跟那男人碰了碰杯子,举高过头,向大家致敬,然后一口饮尽。
“敬大家,祝大家健康快乐。”
大卫·格林招呼着身边的几位也一同将手中的啤酒举起来。
男人不再说什么,脸色阴沉,仰头一口喝光自己杯子里头的啤酒,他擦掉嘴边上的酒渍,伸出右手做握手的姿势。
“‘熊崽’,别这样。”大卫·格林跟几位巡护员用雷德兰语对那大个子喊道。
哦,他就是比尔·布鲁托尔啊,这句雷德兰语贺延石塔听懂了。“熊崽”,鲁本·布鲁托尔的二儿子,贺延石塔听说过他,一个独自从母熊身边把幼熊偷出来检查身体后又放回去的家伙。
贺延石塔微笑着迎了上去,他们各自的右手像两头野兽凶猛撕咬一般握在一起。“熊崽”小臂肌肉跳动着,身体微微颤抖,脸色开始变得非常灰白,他在一直加力,手掌骨节嘎嘎作响。而后,贺延石塔些微加了点握手的力量,这只“熊崽”一下就站不稳了。贺延石塔看着他单膝着地,右手继续控制着握手的力量慢慢地增加,直到“熊崽”先松手为止。
之后一直到现在,所有的巡护员都对他非常恭敬。
通讯器里传来了休息的口令,最近一段时间带队在山里搜寻的是道格·鲁斯特,他嘴唇宽厚,脖子处被晒得泛红,长满老茧的胖手握起来就像是抓了个钢丝球般刺痛。
道格·鲁斯特对这片密林熟悉得像在逛自家的院子一般,前两天他摸着一条断了的树藤看了好久,又蹲下来拨开厚厚的落叶层,与带着的几条猎犬一样把脸都贴到地上了,而后颤悠悠地直起身来,手捶着腰背,指向上游方向。他们随即冲了出去,冲在最前面的就是“熊崽”比尔·布鲁托尔,还有那几条狗。他们跑起来不知疲倦,直到现在才找地方休整。
贺延石塔找了个不远处的林间空地降落下来,飞梭悬浮在离地半人高的高度,驾驶舱门像鹰隼展翼般向上抬升,他翻身跳下来,大卫·格林已跑到他跟前,扔了瓶矿泉水给他。
“贺延石塔,有条狗找到了一坨湿润的粪便,应该是人类的,”大卫·格林沙哑的声音带着笑意,眉毛轻扬,“终于可以逮到这群混蛋了。”
贺延石塔跟着他往休息的草地走过去,远远地对着迎过来的道格·鲁斯特打了个招呼。
“在空中能看到的动静不多。只有一群鹿往西南方向跑,还挺大一群的,十来只大鹿,中间夹着五六只小鹿。”
“离我们这里大概哪个方位?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