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34·药师(2 / 2)无暇无间首页

十几年前,仁潇医馆开张营业。尽管比不过京城里动辄数百上千年历史的各家知名医馆的底蕴,但医馆的两位馆主,任羽微和萧天明,皆是师出和尘医馆时任与现任馆主任蓁的高徒,医术精湛,很快就在京城里收获了不小的名气。仁潇医馆的地点是任羽微和萧天明一同选的,倒不只是图京城西南角的地价便宜,更因为这相对贫困的一角本就长期缺乏良医。后来,仁潇医馆的名气大了起来,不少达官显贵也会来此求医问药。对这些人,任羽微大方欢迎,只要首先掏出三十两黄金来,作为第一次初步问诊的基础费用。数年以后,仁潇医馆出了一场意外,遭人下毒来仁潇医馆求解的青城派掌门余大江竟死在了萧天明手上。自此任羽微和萧天明这对师姐弟闹翻,最终萧天明离开了京城。在任羽微手上,仁潇医馆声名日隆,而萧天明的名字则从此完全淡出了京城人们的视野。

时疫当下,和京城其他大大小小的医馆一样,仁潇医馆也挤满了人。病床都已经躺满了,就连走道上都铺上了安顿住院病人的草垫。医师、药师和护理们忙前忙后,照料不过来的病人、灶上塞得满满当当仍熬煎不及的药汤,外加满耳都是失心发狂的病患们撕扯着嗓子大吼大叫,整个医馆的空气都如张满的弓一样紧绷不懈。

受显谕教的召,萧天明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和当初离开时一样,他一句话也不再搭理他的师姐任羽微,只顾埋头做着自己手上忙不完的医师的活儿。显谕教召他回来,却也没有强他别的什么,只要他尽心尽力医治染疫的病患。他们现在能够最大限度地控制住病人的病程发展,减轻病人的迷幻狂躁,但依旧无法将这疫疾根治。许多病人在感染将近一整月后,眼看着似乎已恢复了大半的神智,却又猝然七窍流血至死。

医馆门外一阵喧哗,又有新的病人送进来了。两个拿蒸洗过的厚麻布掩住了口鼻的护理抬着一张简易的担架急匆匆地进了门,担架上的病人两眼发直,嘴里正喃喃不休着什么听不懂的话语。萧天明手下的一个医师费了好大劲,在一块草垫上挤出了一点空隙,指挥那两个护理将这个病人安置了下来。

到处都是一片不可开交的嘈杂。医护们人人都掩着口鼻,但仍掩不住各自脸上的疲倦与焦躁。那两个护理放下病人后,溜过杂乱的人群,找到了萧天明。萧天明正在一个难得有些空间的角落整理着近日的病历,苦苦思索着如何改进医方。那两个护理见周围无人注意,假装在寻隙歇息,靠到了萧天明身旁的墙上。其中一人轻轻唤道:“萧大夫。”

一下辨识出丰至瑶的声音,萧天明警觉地抬头四顾了一周,再三确认没有人注意他们,方才应道:“你又来了。展上卿又托你带什么话来了?”

“不是。有个人要见你。”

“什么人?我正很忙。是聪明院的人?”

“是……张良。”

萧天明一惊,越过丰至瑶,他看向那个正靠墙抱着双臂、微低着头,似在监听,似在沉思的人:“是陈掌门?”

“是他。”

“京城现在太过凶险,仁潇医馆尤甚,你们赶紧离开。我之后来找你们。”

“你现在不能抽身离开医馆,只有我们来寻你。”丰至瑶加快了语速,一面仍四处张望着警戒,“我们要仁潇医馆自时疫爆发以来的各张药方,还有你们的病历记录。”

“你们要这个干嘛?”

“以后和你解释。这里三言两语说不清。”

“好,我一会给你们。可是病历记录太多了……”

“时疫以来各个时期都挑几份就行。”

“你们先在此稍候。等我回来找你们。若有人叫你们干活你们就去,一会还来这里等我。”

果不其然,萧天明走后不久,就有一个护理的头儿打这经过,看见丰至瑶二人在那消闲,扯着已劳累到沙哑的嗓子喊道:“喂!别偷懒了,快过来搭手。”那个头儿指给他们一个塞满了病床的房间,里面大都是垂死的病患,到了该给他们喂药的时段。

满房间都是病患们呢喃不休的胡话,因为他们垂死的无力,丰至瑶和陈平都听不清他们在低声嚷嚷着什么,只听得一声声的都是止不住的迷狂。丰至瑶低声问陈平:“你还好吗?感觉怎样?”

“很奇怪。我身上的病痛好像变得更清晰了。”

“清晰?”

陈平摇摇头,自觉也很难解释这种微妙但显著的异样感受。他拿起一个病人身旁的木头杯子,倒上那个头儿方才推给他们的药汤,准备扶起那个病人,给他喂下。丰至瑶也拿起另一个病人的杯子,转头提醒陈平:“你要小心,你的手一旦碰了这些病人和他们的东西,就千万不要碰你的口鼻头面,直到忙完这工夫给两手彻底消毒。萧大夫已经搞明白了,这时疫是通过消化道不慎吸入患者体液传播的。”

陈平点头。他手上默默地忙着灌药喂药,心中却暗想,这可真是好生稀奇的传播方式。他们忙完了这间病房里的活计,去清洁了双手,趁着众人忙乱就要再溜回去等萧天明返还情报。他们正穿过医馆正厅旁的走道,一个药师步履匆忙地自外间走了进来,拦住了正在检视医馆里各部门医护秩序的任羽微:“任馆主,我是和尘医馆派来给你们送药材的。你们先前报的缺,请你尽快来验收。”

陈平脚步猛地一顿。穿过整个医馆里的忙乱喧闹,他仍辨认出了那个药师熟悉的声音。错不了,那是阿邈。他朝那边看去,只看见药师捂着口鼻的侧脸,瞧不真切面容。但度其身量,确是和阿邈的身形一致。

“怎么了?”丰至瑶跟着停住,以为陈平发现了什么可疑的异状,也谨慎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阿邈这等隐士,怎地也来了京城?他是自愿来支援,还是受了官府的调遣或胁迫?陈平看着阿邈引任羽微去了医馆门外接取调配来的药材,摇摇头,道:“没怎么。那人就是任羽微?”

“是,他就是萧大夫的大师姊任羽微。”丰至瑶看过去,“在他们当年和尘医馆的四个弟子中间,他是医术最为精湛高明的。但萧大夫私底下曾告知我,这任羽微,其实用毒更是在四人中顶尖。”

陈平眼神一跳。他们回到了方才和萧天明约定见面的医馆角落,不一会儿,萧天明便从医馆的后室转了出来。他背对着医馆众人,假装斥责这两个偷懒的护工,将一个布包裹塞给了丰至瑶。丰至瑶将包裹在怀中揣好,一面连连认错,一面拉起陈平,二人又悄悄地溜出了仁潇医馆。他们溜出医馆漆成鹅黄色的大门时,陈平瞥见,阿邈还在和任羽微就着停在门边的载货马车核对着药材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