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能改变一切,包括熵增。”
余景看着自己导师姜向东的墓碑上,刻着的这句墓志铭。想到这场只有自己参加的葬礼,忍不住叹了口气,多少有些意难平。
导师的一生,传奇亮相,荒诞收场。从惊艳世人的年轻物理学家,到群嘲谬妄的孤僻老年神棍,直到最后离开人世的时候,天极院甚至都没发一条讣告。
“老师啊,这里是‘寂林’,您这墓志铭不是给自己找事吗?”余景对着墓碑轻声说道。
没办法,老师特别交代的临终遗言,总不能不照做吧。
姜向东是自己的博士生导师,却一生未婚无儿无女,后事都是自己操办的。碑是自己找人做,字是自己让人刻的,偏偏看到这句话,自己都会脸红。
“寂林”是天极院的私家陵园,作为最负盛名的物理学科研机构,这个名字取自“热力学”中的“热寂”。
有人说,如果宇宙最终只能留下一条定律。那一定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增不可逆。
这条定律的核心内容是,一个孤立系统的能量转换和传递,一定会朝无序和混乱的方向进行,这个过程叫熵增。
当熵值达到最大时,便是“热寂”。整个宇宙包括万事万物,都将达到热平衡,一切维持运动或生命的能量都不复存在。主流观点都认为,“热寂”是宇宙终极命运的假说,因为熵增的过程不可阻挡。
人死了,也是某种程度上的热寂。“寂林”,也是对这条定律的认同和致敬。
“都说熵增不可逆了,您还非得来这么一句。这不单打了热力学的屁股,更打了物理学的脸!您本来就不太好的名声,不是更加狼藉了吗?”余景对着墓碑,沉痛地说着苦口婆心的话,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
一个曾经的著名物理学家,后半生顶着同行的羞辱,用几十年的时间,在物理研究上一步一步地……原地踏步,最终还能安葬寂林,这是余景没想到。
严格地说,只有那些对天极院或物理学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才有安葬寂林的资格。老师最终还能获此待遇,只能说明当年的他,在物理学界真的太过闪耀了。
三十岁的姜向东,发表论文《基础开弦与基础闭弦的相互作用及相应的物理表现》,轰动了整个物理界,让几乎被认为已经走进了死胡同的“超弦理论”,重新获得新生。
在之前的“超弦理论”假想中,“弦”定义为宇宙中最小的物质,是没有质量的能量。
“弦”分为“开弦”和“不定向闭弦”的两大类型,不同的“开弦”或“闭弦”有不同的形态和震动频率,并在超对称的框架下形成结构。不同架构彼此之间又会相互作用,组成各种粒子,进而形成原子、分子及不同的物质。
而姜向东教授的论文中,明确了基础形态的“弦”只有两种,而非两大类型,即基础开弦和基础闭弦。两种基础弦非常稳定,既不振动,也不发生形态改变。
并且,姜向东打破了超对称的假想,认为基础开弦和基础闭弦会以不同数量做间隔式排列连接,形成十四种基础结构。进而由十四种基础结构的相互作用产生宇宙的一切。
物理学论证的核心在于逻辑的严密性和证据的充分性。
业内一致认为这篇论文,让以前的“超弦理论”假说,在逻辑性上更严密。论文中对过去一些没能解释清楚的问题,给出了具有说服力的回应。
一文天下惊!
光环还没褪去,时隔两年,姜向东又发表了一篇论文《第三种弦——开闭叠加态》。这次的影响更为深远,他否认了宇宙大爆炸理论,提出奇点不但依然存在,而且奇点就是一个处于“开闭叠加态的弦”。论文观点虽然大胆,但逻辑依然一丝不苟。
这篇论文让人们真正看到了物理学“大一统理论”的希望,姜向东的个人声望,再次达到了新的高度。
为此,天极院不惜代价,以终身聘用的方式将其招募。所有人都认为天极院得到了一名物理学界未来的领军人物,不曾想这位出道即巅峰的天才,真的把巅峰留在了这一刻。
进入天极院之后,姜向东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再没关注过物理了。反而开始研究起了“玄学”,还是“玄学”中相对小众的“巫术”。
物理学界一片哗然。
别看平时很多科学工作者,会开玩笑“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其实这都只是自我解嘲的调侃。事实上,科学界比其他任何人都更鄙视“玄学”。
姜向东的行为无疑让整个物理学界蒙羞,激进派骂他道反天罡,走火入魔,是物理学界乃至科学界,名副其实的“巫点”。而保守派则认为,激进派骂得实在太保守了。
姜向东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以至于在物理领域向来趾高气昂的天极院,那段时间碰到同行,说话都客气了很多。
结果就是,姜向东在天极院是彻底被边缘了。
物理学上再出成果是指望不上了,天极院就想着让姜向东带带学生。那时让他带过一个博士生,结果刚到半年,人家死活待不下去了,说姜向东根本不在物理上做任何指点,哭着喊着要换导师。
从那以后再没让他带过人,直到三年前余景得罪了某个院领导,名为调配,实为“发配”地分给了姜向东。
余景倒无所谓,当时是他的至暗时刻,母亲遭遇意外深度昏迷,成了俗称的“植物人”。努力读书只为给母亲创造更好生活的余景,瞬间失去了奋斗的方向。
所有的辛苦都没了意义,余景毫无斗志,只想躺平了。只要在读博士生的津贴还在发,能不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余景根本不在意。甚至在那段时间,他对学习还有点反感,想到都会有反胃的生理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