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以后，许多沦落风尘的女子从良后便做起了织女。她们习得了一技之长，也就能够自食其力。即便辛苦些，也好过那吃青春饭的低贱营生。

而且没人能比她们更了解女性的需求与男性的审美，所以她们设计的衣服很受天赐上流阶层的女性追捧。

现在的她们活得更有尊严，也不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低贱，听说有些手巧的织女甚至能接到来自宫廷的订单。

这些事都是云婵带沐枫游览花荣时告诉他的，沐枫一听便知这是天佑赤裸裸的阳谋。

只要这里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只要他们过得比之前更好，谁又会在乎究竟是哪个人做皇帝。

就在张泱还追忆着十年前此处的灯红酒绿时，迎面走来了一群从溪边浣纱归来的浣纱女。

她们一路有说有笑，在路过沐枫二人身边时，还小声议论起了那个穿着前朝铠甲的怪人。

张泱的神情有些落寞，要知道在十年之前，每次他来此地，总会有群穿得花枝招展的窑姐簇拥在他左右。

当然沐枫带张泱来此的目的，并不只是让他看到此地的改变，沐枫主要是想让张泱见一位故人。

张泱的妻女虽然在十年之前就被洛羽所杀，不过张泱当年流连烟花柳巷时所结识的佳人却没被波及。

沐枫告诉张泱，他之前的那个老相好后来嫁给了一位小有名气的琴师。

婚后夫妻二人一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是羡煞了旁人。而且两三年后，二人还有了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站在街角阴影里的张泱远远望着那位正在纺纱的故人，在她脸上张泱看到了自己之前从未见到过的温雅笑颜。

记得当初自己还曾调笑过人家，说她人老珠黄后就会被老鸨扫地出门。还戏谑她要把握住机会，若是把自己服侍好了，兴许自己一高兴就把她收为了妾室。

张泱在这里默默凝视了佳人许久，最后还是没勇气再向前迈出一步。

彼此相识一场，也算是上辈子结下的缘分。既然对方现在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归宿，自己又何苦做那搅局之人。

一别十年，似乎所有人都已放下了过去，并且开始了他们新的人生。

张泱心中郁结，不想再停留哪怕一分一秒，转身就要离去。

沐枫还想让他再等等，说一会还有一人想让他见上一见。

不过张泱却去意已决，说他已经看够了。就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无论是谁，他都没脸再见。

回去的路上，二人还在路旁遇到了一群正在玩扮演游戏的孩童，而他们演绎的桥段似乎正是关于七枚金币的故事。

见此沐枫眼前一亮，本以为要错过，没想到却刚好遇见。

那群孩童正在争论各个角色该由谁来扮演，其中最强壮的孩子王自然要当那个让天佑将军吃瘪的少年英雄。

不过在其余角色的分配上，他们却出现了不小的分歧。

即便有人不情不愿做了那个受了胯下之辱的将军，却没人肯当那个鱼肉百姓的亡国之君，甚至几人还为此事大打出手。

就在这时，孩子们注意到了身着前朝军服的张泱从他们面前走过。那一刻他们看向张泱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茅坑里的蛆虫。

于是乎，在孩子王的带领下，孩童们立马就团结了起来。他们纷纷从地上捡起树枝、小石子，像驱赶野狗般扔向了茫然无措的张泱。

待沐枫二人灰溜溜地离开后，在绚烂的夕阳余晖中，孩童们兴高采烈地站到了象征着城门的土丘之上，高声欢呼着天佑再一次战胜了邪恶的故国。

之后孩童们还一遍遍呼喊起了天佑的祖训:自助者天助，自强者天佑……

沐枫叹了口气，想必他们这代人长大成人后，绝不会对天佑生出一丝的怨恨。

而当天佑被外敌入侵时，他们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武器，誓死捍卫起祖国的荣耀。

或许长大后的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国都天赐买上一座房子，然后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

也就在此刻，还没走远的张泱突然停下了脚步。他颓然地跪坐在地上，眼中最后残留的一丝光亮彻彻底底地熄灭了。

现在身披铠甲的张泱无比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就像是一只在壳里等待着死亡来临的濒死蜗牛。

曾经那桀骜不羁的灵魂就在刚刚已经彻底朽化为了一抔尘土，现在那具由荣耀铸就而成的盔甲里也只剩下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那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终在此刻彻底崩溃。

曾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他，现在却被一群乳臭未干的孩童给彻底打败了。

之前沐枫想让张泱见的最后一人，正是刚才带领孩童们向他投掷小石子的孩子王。

若是离得近了，你就会发现他竟与张泱有着几分的相似。

沐枫知道张泱已经猜出来了，没错，对方正是他那位老相好的大儿子，也是他的亲生骨肉。

此刻沐枫不禁对张泱生出了一丝同情，这世界对他未免太过残忍了吧。

同时沐枫也很是好奇，那位荒淫无道、人人唾弃的亡国之君洛羽，究竟是如何让一位如此优秀的将领死心塌地地追随于他的？

想必在洛羽身上，定有某些别人未曾知晓的闪光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