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舟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七岁的夏小舟拿起笔，在天花板上垂下的小吊灯亮黄的照明下，认认真真的按老师的要求，在水仙花封面的日记本上写着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咔哒——

可身后传来了开门声，她于是只好先放下笔，回头。

是母亲。

夏小舟先是看了妈妈的脸一眼，见到她的笑容、眉眼间隐秘的皱纹、色斑，然后才看向她手上拿的东西：一踏花花绿绿的卡纸、还有一个记事本。

“小舟，有好事哦。”母亲笑着，快步靠近。

夏小舟还没来得及从小椅子上站起来，就又被按住了肩膀。

啪的一声，她把纸和本子一齐放在旧的书桌上、铺开；而原先放在这的日记本自然是要为更重要的东西让位，夏小舟把它抽出来，然后抱在怀里。

“看！这些、还有这些，”那些颜色鲜艳的纸原来不是卡通色纸，而是才艺课、课后班的宣传单，而那记事本上也一如既往的写着母亲做的统计和比较。

字迹不是很好看，因为母亲的文化水平不高，但都很努力的规整着写在一行一行里；黑的、红的，夏小舟还在上面看到了擦拭的痕迹。

“我问了一些朋友，她们都说才艺很重要，而且从小练起的话也会慢慢的习惯，变成爱好的话就是一生的幸运……小舟你呢，无论是音乐还是美术，或者别的什么，只要是是你想要学的，都可以尽管提出来！”

她笑弯了眼，从背后轻轻的抱住自己，把头搁在肩上，头发蹭着脸痒痒。

夏小舟沉默了好一会，她看了眼母亲扬起的嘴角，又垂眼看向那显然堆积了精力的记事本。

“……那么，妈妈希望我学什么呢？”

她话刚说完，母亲就马上就回答了：

“舞蹈怎么样？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不碍事的，你那么乖那么听话，你一定行的……”

她说到兴奋处，就又往夏小舟这边压过了些，手伸过来在笔记本上指指点点的。

“……不但对你身体健康有好处，还可以教你慢慢养成好的生活规律……”

“……调整心态啊什么的，像是瑜伽好像也会和这个有关系……”

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夏小舟愣了好一会，却终于是没有再说什么了。

母亲是在为她着想，她知道，她明白。

夏小舟把从没被第二个人看过日记本抱紧，轻轻的、慢慢的张口，幅度很小，就像她的声音一样：

“嗯……”

……

夏小舟是个普通的孩子。

十一岁的夏小舟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印着独角仙的日记本摊开在床上，没盖盖子的水笔被扔在一边；她双手捂紧耳朵，闭着眼睛蹲在床铺一角。

客厅里，父亲和哥哥争吵着。

不是第一次了，他们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夏小舟也说不上是谁错谁对，她只希望他们不要再吵、希望他们能和和气气的像是以前那样……但，像以前那样，真的就没问题吗？

夏小舟说不出来，老师说等大家长大，就会懂很多很多的事情，是因为现在的自己还太小吗？所以什么都不明白。但不知道对错也就算了，自己从没希望过在家人中分出这个东西，她只希望他们不要继续吵下去了。

但自己没有勇气，自己退缩了，自己不敢站出来打断父亲或兄长的怒气。

是因为自己太懦弱了吗？

渴望像是故事里的勇者那样，为了心中的信念，向世上最大的困难挥剑。

屋外传来了怒吼声，接着是响亮的脚步声，间杂着母亲的劝阻、父亲的咆哮，直到一声沉闷的关门声终止了房间外的闹剧。

夏小舟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死死的握住拳头，腿却像被下咒了似的一步也跨不出去。

要怎么做？该怎么做？

门几乎是被撞开似的打开了，红着眼框的妈妈冲进来看向自己，眼睛里似乎是露出哀求的神色。直到这一刻，夏小舟才像是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

“我我、我去找哥哥！”

母亲似乎说了什么，但听不清；夏小舟低着头冲过客厅，她害怕听见父亲的斥责声，可直到她冲出门，父亲也都是一直沉默着站立着。

踏、踏、踏……

她扶着楼梯、把学校老师关于安全的告诫抛在脑后，她气喘吁吁的、可是就是不想放慢脚步，她害怕因为自己的刚刚的胆怯失去哥哥。

她实在是累坏了，她体力本来就不好，自从舞蹈班停报以后，就更没有运动的理由了。

“哥！”

但当她看见站在楼下的哥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的喊了出来，声音不够大，但对方已经听见并回头了。

“……你啊，总是这样。”

没有想象中的不满、愤恨，他的话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叹惋，简直不像是一个刚刚发完脾气的人。

“对你老哥有点信心好吧，你哥可不会打无准备的仗，你哥早就准备好的了，无论是先前的事情，还是这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伸手从兜里一掏，手机、现金、甚至还有一副耳机。

夏小舟一下子愣住了，似乎、一切都在哥哥的意料之中？

他微微蹲下，和自己平视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眼里满是无奈……以及，窃喜？

“诶呀~不过能被妹妹关心真是太好了呢……”

他刻意用一种很欠揍的声音这么说。

“是我瞎操心了，你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别——”

他拉住了刚要转身的夏小舟，忍住要叹气的念头，补充道：

“你不能这么快回去，因为我现在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回就不回！”

“不，算了，”他换了种语气，央求道：“就当是哥哥心情不好，留下来陪陪受伤的哥哥，好吗？”

“……”

夏小舟犹豫着，到底是朝夕相处的亲人，她看的出哥哥未必是在撒谎。

人就算能预先料到之后会吵起来，但与亲人闹不快留下的伤害却未必能因此完全消除避免。

“诶？你怎么没穿鞋就下来了啊！你先在这等等，我去一趟便利店！”

在自己还在犹豫的时候，他就马上握着现金跑去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了。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便利店里，夏小舟才垂下脑袋，看着自己只套了双白袜子的脚丫。

此刻脚板上的酸痛感才终于传来，她捏着手指，才发觉有些冷。

哥哥的计划总是一环套一环的，即使是面对威严的父亲，也有着反抗的勇气……不像是自己，总是犹豫、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好不容易行动一次，却连鞋都忘记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