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男人,也在刹那望向她。
谁也没有开口。惟有凛冽的寒风,沉默的灌满两人的空隙。
许久,赫连烁突兀的一笑:
“夏儿,你是在担心吗?”
只是,话出口,却连他自己都仿佛觉得痴心妄想的可笑,削薄唇角不由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岑立夏却只觉得如此的刺目。
她在担心他吗?不,她不想承认这样的事实。她更不该担心他。他是害死司徒锐的凶手啊,她杀不了他,已经是对司徒锐最大的背叛,她怎么还能为他的安危担心呢?
不,不可以,这样的念头,太过危险。她不能任由自己继续下去。
“赫连煊,你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半点的关系”
敛尽心底情绪,岑立夏没有再看对面的男人一眼,只冷冷开口道,“我只是想提醒你,虽然我与盼儿已经配制出了解药,但却不能保证它真的有效,如果剂量上稍有差池,只会让服用的人必死无疑”
男人倒是一派平静,“所以,我才想帮你们试药”
“哪怕是冒着毒发身亡的风险?”岑立夏不由望向他。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自己她自己不敢深究而已。
“如果我真的因此而死”
云淡风轻的一笑,赫连煊薄唇轻启,将薄唇里的每一个字眼,都咬的异常轻浅,如微风不经意的吹过平静的一潭幽湖,没惊起丝毫的波澜,“就当是为我过去做的事情补偿了吧”
他没有提及那个男人的名讳,仿佛知道那是面前这个女子心底一道不能触碰的伤痕,所以刻意避了开。
但这并不能让岑立夏好受些。
“赫连煊,不要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你”
用冷酷,来她与他之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是岑立夏在告诉他,亦在告诉自己。
“我从来不敢奢求,有生之年,你还能够原谅我”
赫连煊微微一笑,神情平淡的就像是那笼罩在夜色里的茫茫雾霭一样,天一亮、风一吹,便会消失的无踪,再也难寻。
“所以,让我做这件事吧”
男人嗓音如水,轻轻划过空气,“没有比我更合适的试药人选了”
他说的这样寻常、坚定、决绝。
岑立夏只觉埋在心底的那一股炙痛之感,仿佛又深了些。
她很想不顾一切的答应,没错,他们需要人来试药,既然面前的男人执意如此,她没有理由拒绝。就算是他真的因此而死,那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可是,为什么仅仅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令她如此难受呢?
岑立夏恨这样的自己。
赫连煊却像是能够看透她的犹豫,敛的极深的一颗心,为着这可能的不忍而砰然一跳,旋即被他狠狠压了下去。
他不能再贪求的更多了。否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够继续坚持下去。
“这是你们写好的方子,是吗?”
对面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他们配制好的解药方,堪堪暴露在视线之内。
白纸黑字,一种种药草,各自的剂量,都清清楚楚的写在上面。
岑立夏眼角不由跳了跳。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张方子?”
女子沉声问道。眼下,有这张单子的人,只有她与水盼儿,她的尚带在身上,想来是从水盼儿手中得到的。
偷的吗?这是岑立夏唯一能够想到的可能。
赫连煊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跳过她对前因后果的追究,低声开口道,“如果你觉得为难,我可以自己照着这张方子抓药熬药的我也会找人随时记录好自己服药之后的反应,这样,就算我到时真的不幸身亡了,也希望借此对其他的人有帮助”
或者,他从一开始就一个人悄悄的做这些事情,不是吗?这样,面前的女子,就不会因此产生任何的不适。
他不想看到她遭受一丁点的因此可能带来的伤害。
可是,最终他还是站在了这里。他只是忍不住想要看她一眼,想要听听她的声音,想要跟她说说话,因为他怕,怕这会是他与她的永诀,怕他至此之后,只化作一片焦土,此生再不能与她相见。
那便是他对死亡最大的恐惧了。
他将一切都打算好了。就像是再没有活着离开这儿的可能一样。
他是如此的心意已决。
岑立夏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在这一刹那,突然平静下来。
“赫连煊,你真的决定了吗?”
女子嗓音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男人没有回答。他望向她的视线,仿佛已说尽了一切。
岑立夏不再开口,只是一把从他的手中将药方扯了过来,“既然你这么想来试药,好,我帮你熬”
女子清冷的一把嗓音,一字一句的荡进了这无尽的夜色里,很快便只剩袅袅的回音,绵延在微风里,很快便被这漆黑的夜,一并吞噬。
赫连煊张了张嘴,最终
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天边弯月,勾成一道极淡的影子,倾泻了一地碎银子般的流光。
煲在温火上的汤药,已经开始汩汩的冒气泡来,就快要沸腾。偌大的药庐,渐次被这苦涩的药香笼了住,将身处其中的人,整颗心都仿佛亦浸满了这种苦意。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如同流水一般掠过,仿佛没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
谁也没有说话。
等待的时间,仿佛变得异常的漫长又短暂。从始至终,两个人,都只是这样一言不发的分立房间的两端,中间像是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一样,无论如何努力,也终究走不到对方的身边。
咫尺天涯,仿佛站成世界上最遥不可及的距离。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像沉在这缈缈热气里虚幻的一场梦一样。
时间仿若静止了。
若是真的停在这一刻,将过去的岁月遗忘,将未来的无限可能一一抛却,没有失去的痛苦,亦没有求而不得的渴望,或者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岑立夏胡乱想着。
她突然很想知道,此时此刻,对面的男人,又在想些什么呢?
他的思绪里可有她?
一声极悠长而锐利的鸣响,就在这个时候突兀的响起。
药熬好了。
岑立夏知道,自己应该走上前去,将熬好的药汤倒出来,然后看着男人喝下去。可是,在这一刹那,她的双腿,却仿佛重若千斤,坠着铅块一般的定在冰冷的地面上,不知该如何走上前去,做这一切动作。
对面的男人,只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然后脚步轻抬,一步一步,径直向着熬好的汤药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狠狠踏在岑立夏的心头,牵扯出一腔混乱的心跳频率。
苦涩的药香,随着男人的倾倒,愈发浓烈的浸氲在空气里,像是能够将人的余生,都一并泡在这苦涩里,再也逃不出来一般。
赫连煊端着粗糙的一只瓷碗,清俊的眉眼,在缭绕的雾气中,显得模糊不清。恍惚之间,岑立夏似乎看到他像是笑了笑,男人轻浅的近乎温柔的嗓音,就这样穿过飘渺的药香,融进她的耳畔:
“岑立夏,无论我是生是死,我都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从男人口中吐出的最后一个字眼,余音未歇,尚悠悠回荡在空气里,岑立夏便眼睁睁的看着他端起药碗,擎到唇边,一个微仰,漆黑的药汁,就这样灌进了他的喉间。
他甚至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他甚至连再多看她一眼都没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