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鸣刚想就此问问易安,这个银色皮肤的男生便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上前来一步,恭敬地欠身行礼道:“日安,很荣幸见到两位太史大人。”
易安温和地予以回复:“日安。这是要去怀春园吗?”
“回太史大人,正是要去怀春园。”银色皮肤的宫匠憨厚地笑了笑,“我们刚刚已经去了一趟,修缮了清泽亭,这不,再跑最后一趟,把竹篁也整理整理。”
这应该就是他闯的祸。听到这里,平鸣不禁感觉脸有点烫。他略带羞愧地将视线瞥向一边。
易安仍然乐呵呵地和这位宫匠聊着天:“真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他连连摆手。
“话说,我之前似乎从没见过您。您贵姓?”
“您真好兴致,连我这种不足道的小人的名姓都问。”宫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免贵姓余,单名一个溪。”
“倒没什么足道或不足道的,见面的每个人我都记得。史笔就事而论,惜墨如金,天子庶民,写在竹帛上,都不过寥寥几行罢了。”易安微微笑着,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今日得见余先生,幸会。”
余宫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只站在原地羞怯地笑。
这时,尽管知道是自己麻烦了人家,但平鸣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看着他的银色皮肤与凝胶状头发,问道:“话说,余先生的皮肤和头发……为什么是这副模样?”
听了这话,余宫匠愣了愣,随后回答道:“因为我是镜华人啊。”
“镜华人?”平鸣不解,“什么是镜华人?”
“呃……”余宫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复,小心地斟酌着词句。他一向不太擅长交流,被太史公这样的大人物问起问题时更是紧张得要命。
“不如我来为少友解释解释。”易安见气氛有些僵硬,便站出来替他回答了平鸣的问题。
“所谓镜华人,是这片大地的诸多族裔之一,源自西原。他们最鲜明的特征便是金属化的躯壳、与头顶上代替头发的、凝胶状的‘华冠’。几乎每个镜华人天生都与灵气绝缘,但作为补偿,其银血却能与金属相互协调,加以操纵,因而有一种只有镜华人能使用的‘银血共奏术’,专门用来控制铁器。”
她的解释精炼而简略地概括了镜华人的特征,让平鸣顿时就明白了个大概。
虽然有些不礼貌,但平鸣还是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着这位镜华小哥,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余宫匠被盯得非常不自在,几乎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但又碍于平鸣太史公的身份,他也不敢唐突告辞,便只好尴尬地站着。
易安看着他窘迫的模样,笑了笑,开口换了个话题:“余先生的家也是西原?”
提到西原,余宫匠的眼神顿时低落了几分,他叹了口气:“回太史大人,正是。”
“西原我倒也去过,真是个令人流连忘返的胜地。”易安微微眯上双眼,表情颇有几分沉浸,“尤其是倚云峰上的那道星风瀑,真可谓人间一绝。”
“啊啊,您说的是赤州天曷山那座倚云峰吗?我老家就在赤州那边。”提到自己的家乡,余宫匠的语气多了几分兴致,说起话来也不低声下气的了,“我家离那里离得老近了,沿着小沃河往南走几里就能到山脚下。我闲得没事就去逛逛,也有幸见过一些名家留下的墨宝,不知有没有您的。”
易安笑着摆摆手:“我也就几十年前得闲去过一次,没写下什么东西,如今再想去,也难了。”
听了这话,他苦涩地揉了揉眉心,又长叹一声:“是啊,难了。”
“在悬息安顿久了,都快忘了现在世间还不太平。天底下有悬息这么一隅和平的地界,诚然不易。”她语调没什么波折,只平常地聊着天。
“是,悬息是好地方。”余宫匠生硬地勾起嘴角,笑了笑,“但算算离家的年岁,也该回去一趟了。”
“可这仗正打着,再怎么说,避避锋芒,也是明智。”易安的面色温和,语气像是在劝。但平鸣总能听出一丝循循善诱的感觉。
“总得回去,毕竟我身子里淌的是银血,不是龙血。”他轻声回答,眼神却是很坚定,“更何况,国家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堂堂七尺男儿,岂有临阵脱逃之理?待到在宫里合同期满,我就回去。”
“说的好。”易安看余先生的眼神变了,多了几分欣赏与尊敬,声调却依旧平和,“动身之时,于路保重。”
“谢谢您了。”
余先生深鞠一躬,与易安平鸣道别,带着那队宫匠往怀春园去了。
易安看着他的背影晕失在雨雾之中,平鸣也默默地站在她身边目送着他。许久,易安方才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走吧,少友,时间耽误得不多了。”
平鸣点了点头,和她并排走着、感叹着:“有这样的人在,西原不会亡。”
“那是自然。”易安用指尖挑了挑有些过低的伞沿,步伐不紧不慢,“西原人民向来如此,多有慷慨悲歌之士。国在人在,国破人亡。”
这时,平鸣忽然回想起了昨夜殿中,鸿启帝收到的那封求援飞书。又想到等下即将开始的朝议,他不禁有些紧张。
这份紧张,不是那种即将出席重要场合的惶惶不安,而是发自内心地为那个素未谋面的西原感到担忧,担心其最后能不能得到悬息不遗余力的援助。
想到这些,平鸣跟在易安身侧的脚步不禁有些急促。他的靴子踏在水洼中,水花溅到了易安的裙摆。
尽管浑水没有在她的裙子上留下污点,但她还是皱了皱眉。随后,看着一旁神色不安的平鸣,易安将手轻轻搭在他撑伞的手臂上,温柔地慰藉道:“少友在担心什么?”
平鸣抿了抿嘴,犹犹豫豫,最后只耸耸肩,叹道:“没什么,只是,前辈去过的那座倚云峰,我也想去看看罢了。”
“原来如此。”易安信步道,“此事,总有时遇。”
“希望如此吧。”他苦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