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公主站在他的身侧，轻声细语，引导着他。

“您先用我的这股力量找找感觉，只要感觉找到了，一切就都顺水推舟，迎刃而解。”

平鸣觉得，如果季清公主乐意的话，她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老师。她在教导别人的时候，声调柔和，话语清晰，让人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但他不应该沉浸在她的温柔里了。他集中意志，感受着指尖上来自季清公主的绛紫色的热量，试图循着这种感觉，找到形意的深浅。

渐渐地，随着他的意志愈发精炼，他开始感觉到身边有什么东西正在流淌。宛如高山上缭绕的晨雾，亦如海洋中涌动的暗流，五光十色，熠熠生辉。他感觉自己能抓住它们，揉搓它们，并让它们燃烧起来。

“放松下来，太史大人，听我说——心外无物，循本归一……”

季清公主温柔的声音引导着他。

平鸣看到了一个赤色的光点在自己五指间环绕。他猛然将其握住。

就是现在。

刹那间，平鸣周围的气流开始猛烈地翻卷起来，原本幽静的竹林顿时飞沙走石。以他为中心，一股狂烈的龙卷风只在几秒内成型，扯断了细竹，掀起了溪水。

平鸣此刻正沉浸在这种与灵气同调的感觉之中，耳边呼啸的风也不能惊醒他。这小型风暴中夹杂着赤色的魔力，在其中不断翻腾、闪烁，好似风暴眼中的电闪雷鸣。

他双眼紧闭，攥着拳，刺眼的红光环绕着他的手，危险的能量在其中酝酿。但他没有感觉丝毫慌张，因为他已经进入了一种神乎其神的境界。

在这种境界下，他闭上眼后，能看到的是周围能量的流动，是灵气的周转循环。无数个五颜六色的光点在他周围的空气中漂浮，而他只需要轻轻一抓，然后扬手一挥，数不尽的、凌厉的魔能便会随着他的意念，一同泼洒而出。

现在的感觉让平鸣有些上瘾。灵气与他身体里的回路联通，一时间七窍通畅，就好像体内的淤塞瞬间都被清除了一般。除此之外，他很享受这种“施法”的感觉，信手几下便能操纵强大力量的感觉，真是前所未有。

他几近忘我，纵情挥洒。

就在平鸣打算将自己体内的力量释放得更加热烈时，忽然，一股澄澈而极寒的能量被强硬地打入他的躯体，阵阵刺骨的寒温透彻了他的四肢百骸，令他的动作瞬间僵在原地。

那股平鸣发出的小型风暴，也随着他的意志被震出境界而偃旗息鼓。他吸了一口凉气，睁开眼，看向四周。

只见怀春园中已是一片狼狈。在平鸣与季礼季清兄妹聊天的那座亭子周围，很多竹子要么东倒西歪，要么拦腰截断。那些花圃中的花朵更是饱受摧残，不堪入目。亭下潺潺的小溪也没能幸免，溪水被泼洒得到处都是。除此之外，亭子顶上的琉璃瓦片不少被掀起，碎成了小块，散落各地，旁边的树木枝丫断裂，颓废得很。一整个像龙卷风过境一般。

在平鸣身旁，季清公主表情惊魂未定，紧紧抓着自己的裙摆，周身环绕着绛紫色与青蓝色混杂的魔力屏障，堪堪地保护着她。可即便如此，她的霓裳也被撕扯得很难看，裙子裂开了几道口子，那些亮晶晶的装饰物也七零八落了。

而季礼将军，他眉头紧皱，面向平鸣，施术的手还停在半空，指尖青蓝色的烟尘散入空气，对刚刚使用法术冻结平鸣这件事丝毫不掩饰。他的衣冠倒还算端正，毕竟上面的一部分是甲胄，其余部分则是贴身的锦衣，而且，他周围也有青蓝色的屏障保护，并没有被刚才的风暴伤到太多。

平鸣身子上那九尺之寒，在他反应过来后的几秒内，便消融得无影无踪了。见他清醒，季礼将军长舒了一口气，季清公主则惊魂未定地放下了抓着裙角的手。他们周身的屏障解除，一切重归宁静。

“这些……是我做的吗？”平鸣对周围狼狈的景象十分不可思议，他看向自己仍在发热的、环绕着尚未熄灭的赤色魔力的双手，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季礼尴尬地笑了笑：“世人皆知天选之人神力超群，今日亲眼见识后，方才笃信。”

他放下刚刚施术的手，活动了一下手腕。季清公主默默地靠到他身边，看了看狼藉的怀春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平鸣知道自己闯祸了，他连忙谢罪道：“真的非常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我很抱歉。我该怎么补偿……”

“诶，不必不必。”季礼连连摆手，“是我引导不周。您毕竟大概还是第一次施术，稍有不慎，也是正常。”

“我也有错，抱歉……”季清公主小声向平鸣赔罪道。

他们也太宽容了，平鸣在心里喟叹。这明明就是他自己的问题吧。

刚刚他自己完全陷入了一个忘我的境界，完全不记得做了些什么，这种感觉，细细回想起来，倒是很可怕。

“但是这大好的园林，我总要想办法补救。”平鸣郑重其事地回答道，“总是受您几位照顾，我深觉羞愧。”

“怀春园损伤并不严重，只是掀起几片瓦，折了几根竹而已，您多心了。”季礼客气地说道，“修缮之宜，并非难事。您日理万机，怎能在这种事上徒劳心神呢？”

季清公主也应和道：“嗯，没关系的。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也不宜让宫匠加班。今夜将此事告知黎总管，明天再动工，不出一上午便能修好。”

“可……”平鸣还是有些惶惶不安。

“真没事。”季礼走上前来，笑着说，“当年我们兄弟姐妹修习法术的时候，立心院中可是不得一日安生。光是那白玉的地砖，都不知换了多少轮了。如今区区一点损伤，不算什么。”

季清公主也在一旁点点头。

既如此，平鸣也不好多说什么了。虽然他还没有高尚到非要抢着去承担责任那个地步，但总受人家照顾也不怎么好受。

“话说回来，太史大人的力量可真是令人大吃一惊。”季礼叹道。

“嗯。就算太史大人只拿出刚刚那点力量，去参加‘缘江评’的话，最少也能拿个高士之称。”季清公主看着怪不好意思的平鸣，由衷地补充道。

这个所谓“缘江评”，应该就是某种魔法考试之类的吧，平鸣推测。虽然他不知道刚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就看四周的惨状，他也能对自己迸发出的力量猜个大概。

“但是，刚才我发力的时候，似乎不太能掌控自己的……意志。有什么方法吗？”平鸣还是对刚才的一幕有些后怕，他第一次有了一种“走火入魔”的感觉。

听到他的问题，季礼想了想，随后看向自己的妹妹，笑着说道：“清儿，我记得你在立心院里的时候，好像一直都是同调力最强的那个。你似乎从来没让灵气失控过，不妨你来……”

季清公主听了哥哥的话，把脸别向一边，表情有些窘迫：“若是太史大人想学的话，齐老师身为司灵博士，想必比我更有才干。倘若我来，岂不显得不自量力……”

“话不能这么说，清儿。太史大人天赋异禀，定是无需太多言语便能提点透彻，倘若真让齐博士来教，反而显得煞有介事，让太史大人也不痛快。”季礼站在平鸣与季清公主之间，将手轻轻搭在季清公主肩上，侃侃而谈，“今夜你已与太史大人认识，正好日后多多交流，双方都自在，也算是让你与濯川令的梦想更近一步……”

忽然，季礼深吸了一口气，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样，说出口的话僵在了一半。平鸣注意到，季清公主的脸色憋得通红，把一只手放在她哥哥背后，那里正散发出一缕缕绛紫色的轻烟，飘入空中。

“三哥，少提那个可以吗？不是时候！”季清公主的语气难得地夹杂了几分愠怒，用很低的声音向她哥哥斥道。

尽管平鸣不理解、季清公主为什么对“濯川令”这件事那么耿耿于怀。但细细想来，他还真觉得，让季清公主来教自己法术这件事不错。

他还记得季清公主的指尖在自己手腕上时的温暖触感，以及她在自己耳边轻声引导时的温柔。借着她的灵力，平鸣方才能进入境界，抓住那一瞬间的奥术灵感，然后将自己身体内的一切都迸发出来。

“公主殿下的话，倒也……不错？”平鸣发自内心地回答道。

“既如此，便让清儿常常拜访您，还请您不要感到烦扰。”听了平鸣的话，季礼将军连忙接下话茬，顺水推舟地给自己的妹妹找了个活。

“若真如此，那我感激尚且来不及，怎会烦扰呢？”平鸣欠身道谢。

季礼身边的季清公主脸颊很烫。她面向平鸣，微微张口，似是欲说些什么，但看着平鸣恳切的眼神，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好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便一言为定了。”季礼将军扶着他妹妹的肩膀，满面微笑，“天色也不早了，不叨扰您休息了。清儿今后会常拜见您，您看如何？”

“能有季清公主这个朋友，我很荣幸。”平鸣客气地回答道。

季清公主看着平鸣，愣了愣，随后轻叹一声，无奈的语气中，竟又多了几分期待：“既然这样，那，日后请多见教，太史大人。”

她躬身下拜，动作标准，就好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一般。

平鸣也忙照葫芦画瓢地回礼。

夜空的月依旧胧明。季礼与季清在与他约定之后，便离开了怀春园。而平鸣则在园中独自坐了一会儿，方才回屋就寝。

他考虑了几分钟，寻找着那种与灵气同调的感觉。在他与灵气建立链接时，一点点赤色的波纹环绕着他的周身，轻微颤动着。

他也不敢继续深入尝试，毕竟眼前的园林，已经被他毁了一片了。还是收敛着好。

过了几分钟，他回到了房中，洗漱完毕，躺在榻上。

清白的月光关照着平鸣。四下寂静无声。

他做了一夜的梦。这些梦的素材，全都来自于另一个已经远去的世界。这梦真实得有些可怕，走马灯一般。

清晨，小雨又下了起来。平鸣打开窗，被雨点打湿的空气浸润着他的鼻腔。

他感觉很惆怅，因为那些梦的内容，连同着上一世的记忆，已经模糊得细看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