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已晚,但并无良夜的温和。
偶尔,很远的地方会传来一阵光亮。那是爆炸产生的火光,只在一瞬间令黑夜亮如白昼。随后,爆燃的冲击波会袭来,令玻璃与和它唇齿相依的窗棂猛然震动。不过窗户是关着的,房间里只是稍稍一颤。没有风。
房间中的装饰很朴素。油漆将凹凸不平的砖墙涂抹得惨白,在摇曳着的昏暗吊灯的照耀下,更显得晃眼、逼仄而孤独。
这里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简单打在地上的床铺。天花板上一丝丝裂纹如同蜘蛛结网般蔓延开来,床铺的被子上落满了白灰色的粉尘。这大概要归功于时而发生的远方的轰炸。
一个身着蓝马甲的青年正聚精会神地坐在桌子前打字。桌子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蓝头盔、以及一部摄像机。
爆炸的冲击波来临时,他稍稍停下了手中打字的动作,抬眼看向窗户外面。
过了一会儿,在确认自己所处区域的安全后,他方才再次将视线放到电脑屏幕中,指尖不断在键盘上敲击。
青年双眼微眯,嘴唇抿起。他看上去有些赶时间。
电脑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3∶46。屏幕中心,一份文档正在被青年快速地写就。他偶然微微停手,犹豫片刻,斟酌一下接下来的辞令,随后继续码字。
他这时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黑眼圈很重,似乎是已经很久没有睡一场好觉了。不过,他眉头紧锁,眼神却很是坚定。
终于。青年用力敲击了一下回车键,在电脑上另起一行,释然般添上了最后一句——
“本台记者——华迁昭为您报道。”
他长吁一口气,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来,用力拉伸了一下身体。这时,窗外又一阵亮光袭来,而后,玻璃被短暂延迟后的冲击波撞破,凄惨地碎在地上。
青年感到了一股冲向面门的呼啸的风。他身子微微一颤,随后抓起桌上的头盔戴好,眯起眼看向窗外。
屋外几公里远的地方火光冲天,滚滚的烟尘遮盖住了半壁夜空,晦暗的群星与新月在其中隐去身形,刺耳的防空警报响彻了这片街区。
青年走到窗户前,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象。他听到了一些令人心碎的声音,嚎哭与尖叫不绝于耳,隔着很远,传到耳中细如蚊蝇,却又轰如雷霆。
他当然知道自己所在的环境也不再安全,于是也不再等什么通知,匆忙将笔记本电脑收进包内,把摄像机挂在自己的胸前,三步并作两步推开房间门,走向屋外。
这座楼房被国际组织保护着,不会受到轰炸,而且不远处就是防空洞,自己不会有事的。青年心想。但他现在必须要走了。他口袋里的对讲机开始不断传出撤离的指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尖叫与爆炸声太过刺耳,他竟没有注意到。
青年鬼使神差地带着自己的设备来到街道上,花了几秒看向不远处熊熊燃烧的建筑物。烟尘在他身边弥漫,人们仓皇地拖着老弱病残与他擦肩而过,奔向他背后的避难所。许多青年能听懂个大概的口音或咒骂、或哭嚎、或祷告。在这些零碎的语句中,他能勉强理解,并拼凑出许多种国仇家恨。
头顶轰炸机的尖啸声响彻云霄。青年原本只是打算看看情况。然而,几百米外传来的令人绝望的坍塌声、呼求声,混杂在激起的刺鼻扬尘里,竟让他有些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