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复说自己一定会很小心,让他不用担心。
张浩的举动让我对他有了好感,之后再来小孟拉玩,我经常找张浩,请他吃饭喝酒,算是帮他减轻点经济压力。张浩每次见到我都神情紧张,生怕我出意外。
和张浩一起过来的还有个同乡,我只和那人聊过一次天,印象里和张浩长得挺像。
有天我又过来玩,还没坐上台子,就被张浩叫出去,他难得请我吃了个20块的抓饭。
我们两个蹲在小摊边上,张浩吃着吃着眼睛就红了起来。我问怎么了,张浩说他同乡死了,上星期的晚上被人用绳子勒死,尸体就丢在房间门口。报案之后,小孟拉的警察过来看完现场就离开了,后来再没任何音讯。
金三角地区的执法机关受贿十分严重,对赌坊、野生动物交易市场、妓院、吸毒房这些常规灰色地带从来只是做做样子,除非遇到死伤十多人的案件,一般都是拖着。等到第七天,老板赔了8万块给死者家属,这件事就当过去了。
我正愁不知道如何安慰张浩的时候,他反倒对我说:“挺好的,挺好的。”
张浩觉得,起码家里人还能拿到钱,不像一些黑赌坊,手下死了直接就地埋葬,对外宣称这个人被开除或者是外出办事。
在金三角,死人的概率不大也不小,就像你走在繁华的步行街,知道一定会遇见乞丐,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遇见罢了。
“你有想过回去嘛?”等到张浩情绪平复了一些,我问他。
张浩说,其实这边还不错,像他们这种没读过多少书,也没有一技之长的穷苦孩子,找份收入还可以的工作十分不易,每个月都能按时汇钱给家里,他已经很满足了。
张浩还反问我,如果他现在回去的话,妹妹怎么办?家里的开销怎么办?家里的地得花钱雇人种,房顶一直漏雨也要拿钱来修,父亲想要去卖早点需要买工具,零零碎碎和我说了一大堆。
过了很久,他才朝我深深叹了口气。张浩最大的梦想就是存够10万块钱,给妹妹1万元的嫁妆,带父亲治好腰,在家乡的村子里开一间小卖部,最后再盖个新房,娶个老婆。
“现在10万元可做不了这么多事。”我对张浩说。
张浩看着我,说他知道,但是不敢想再多了,怕自己有命拿没命花。10万元对马仔来说真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张浩每个月最多只能存下两千元,这得做满整整5年才能实现。但有时候,张浩害怕自己等不到那么久。
在我快要离开的时候,张浩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死了以后,老板应该也会给钱吧?”
我没说话,只是拍了下他的后背。
间隔张浩所在赌坊一条街的地方,有家“孟拉城东新赌坊”挺出名,名字稍显俗气,但过来玩的中国赌客喜欢管这里叫“百花坊”,称呼赌坊的荷官为“花仙子”。
顾名思义,这里的荷官质量高,都是些面容姣好、年轻丰腴的缅甸姑娘。她们来自金三角几个主要赌城的周边农村。
优质的美女荷官一定是专门培育的。一旦有年轻貌美的姑娘到达14岁的年纪,就会有赌坊的工作人员找上门,提供“教育经费”,找老师教她们看书识字,学习简单的中英文口语,练习站姿、仪容、骰子、算数、发牌这些基本功。一个“花仙子”的培育周期大多在5到8个月之间。这段时间内,姑娘吃穿用度比之前奢侈些,赌坊明令禁止她们参与农活或是帮忙家务,直到通过赌坊的考核入职。
荷官加上负责的赌台提成,每个月普遍可以拿到七八千人民币的收入,这在金三角算是非常高了,因此荷官是缅甸姑娘梦寐以求的职业,安稳、富足,没危险。
“这工作真的有这么好吗?”我问过一些荷官。
她们都对我摇头,有个荷官甚至给我看她背部的鞭痕,告诉我这是金钱在身体上留下的痕迹。
我常来小孟拉,却很少进这家赌坊玩,多是选择待在门口缅甸风味手抓饭的摊子上。
缅甸人有名无姓,取名也随意,5000多万人只在100多个单词里挑选组合,因此有很多同名的人。为了区分方便,大家会互相加一些称谓,比如“哥”表示兄长,“玛”代表姐妹。缅甸人对称谓十分在意,说这是佛制定的规则。
这家摊子的老板叫桑帛,但很多年纪比他大的人都叫他“哥桑帛”。在缅甸,只有当别人觉得你是一个诚实勇敢的人,才会受到这样的尊敬。
桑帛很年轻,没到30岁,长得高壮,脸偏圆多肉,脖子上挂满大小不一的佛珠,左手小拇指少了一截。他眼睛小,又喜欢笑,通常你只能看到他脸上露出两条缝隙。
我第一次过来买手抓饭,忘了带现金,就说回去赌坊拿一下。“没事,下次过来再付钱。”桑帛摇头,说的是标准中文。在金三角,像桑帛这样信任中国人的缅甸摊主可不常见,他让我有了一丝兴趣。“你中国话说的真不错。”我试着找话题和他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