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足中年人对乌豹的喝问无动于衷,只是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望,左手正要收回酒碗时,乌豹身后已是半醉的白肤青年却红着脸闯上前来,劈手去夺其手中的玉碗,口中嚷道:“一个跛子,叔父怕他作甚,这酒我......”话音未落,跛足中年人右手闪电般从乌石腰间拔出刀来,横向只一挥便切开了白肤青年的喉咙,动作之轻松写意,面上笑意宛然,宛如准备晚饭时,宰了一只不知死活凑上来抢谷子吃的笨鸡。
雪亮的刀光、飞溅的鲜血、泼洒的酒液,时间好似在这一刻瞬间凝固,却又在下一秒加速。虚伪与冷漠笑面被暴虐和狰狞取代,贪婪与怨毒情绪助涨残杀的欲望,一切不必多言,双方人群仅仅沉默了一瞬,便在骤然爆发的呐喊中对撞杀作一团。
乌豹与面前人奋力对砍一刀,火星四溅间,刀上力道竟震得他连退两步,额头也绽出几根青筋来。转头瞥见五六个乌离带来的亲信武士不上前拼杀,却仍在徒劳试图捂住自家主人脖颈上嗬嗬作声的骇人血口,更是火冒三丈。刚要张口呵斥,一道瘦长黑影蹂身窜进,兜头一刀直取乌豹胸腹,乌豹惊骇中勉力连对三刀,到第三刀时心中已是连连叫苦,胳臂仿佛已不是长在自己身上,唇舌间更是一股腥涩锈味,显然已是被反震伤到了肺腑,只得冒着被乱众踩死的风险咬牙向后一滚以求暂避。
恰在这时,已经意识到主人挽救无望的侍卫们发出一声绝望的呐喊,一齐往前冲去,无意间将黑影隔绝在外。乌豹不顾肺腑火辣辣一般的疼强行深吸一口气,加重肺部伤势的同时总算恢复了几分力气,再加上两名察觉到主人危机的亲卫拼死在刀光刀影中将乌豹扶起,乌豹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但一望战场局势,一颗心骤然如堕冰窟。
且说乍一交手时,即便被自家的蠢蛋侄儿拖累了近五分之一的战力,乌虎仍然有九分自信能凭着手下二十名精心训练的脱产武士将对方四十多贫穷山民杀个精光。原因无他,这二十名武士个个都是寨中的小地主,有着头人分发的女人、奴隶、牛羊,每日负重跋山涉水,捉对厮杀,历次村寨争斗都是自家手下最嗜血残暴的可靠助力,如何是一帮农民、工匠、牧户能比的。
这九分信心与刘老根对完三刀后降到了六分,在意识到自家奋战许久竟然只有两名亲卫成功折返援救后跌到了五分,抬头看到敌人的打法后降到了一分。
战斗开始,七八名西军老兵根本不与人缠斗,只是猛挥几刀后便立即退入人群,乌豹一方的武士正准备追击时,一群面容枯槁却肚皮涨大的山民首先摇晃着冲上前来阻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些山民面容苍白,骨瘦如柴,脚步虚浮,手中甚至没有刀剑,只勉强提着些木棒、扁担之类的家什,根本不被武士们放在心上。
一名乌豹方的武士狞笑着踏前一步旋腰发力,腰部力量带动大臂,传至小臂,手腕顺势翻转,厚重的弯刀发出尖锐的鸣叫,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半圆后狠狠斩入人体,自右肩锁骨一路往左卡入胸膛。但正当武士自信收刀时,手掌却传来一阵意料之外的阻力。
武士一怔,但也只以为对方的骨头特别硬些卡住了刀锋,僮人的佩刀锋利却弯短,劈砍硬物时容易被卡住是常态。当即按照平日打斗训练的经验后退一步,同时手腕翻转化劈为拖,试图在给敌人带来更大痛苦的同时借后退之力顺势扯出刀来。但正当其后退时,两只沾满鲜血的枯瘦手掌却颤抖着搭上了他的手腕,一双灰暗惨白的淌血眼眸正死死盯住他。
武士心中一寒,但旋即恐惧被心中涌现的愤怒所取代。卑贱农奴,怎敢这样直视主人,武士狂呼一声,不退反进,就这么借着身体的重量将手臂向下一压,卡住的刀锋继续吞噬血肉,武士却没能看到眼前之人因为疼痛而倒下。
将死之人颤抖着将抓住残杀者的双手攥紧,不愿放开,而身后一直用身躯顶着他向前的健壮些的山民张开双臂,将透过朋友身躯的刀锋迎入自己胸膛,第二双稍有力些的鲜血手掌向武士抓去,然后是第三双、第四双……。武士惊恐万分,想要退后却被身后看不见情形的同伴挤住,只得一手握刀,一手握拳猛击将死者的面庞,当殴至第三拳时,一把宋军中惯用的短柄直刀自下而上插入了他的腹部。
“人站着时的骨头,怎地比跪下硬那么多?”武士带着满腔的不解和愤懑倒在了血腥的泥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