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宁城的腊月,雪虐风饕,冰封大地。
无论多么寒冷,比起朔北的边境,仍然能称得上是暖和。
这天的朝会,皇帝与诸臣商议,要增加戍边将士的犒赏,跪坐在两侧的众人,仅仅沉思片刻,便开始了有来有回的唾沫之战。
左边最先站出一位职官,是兵部尚书周元霆,只见他叩首道:“北境羌人粗莽无谋,近年屡次犯我城池,幸在我军英勇强悍,终是将那羌人驱逐,我朝千万黎庶,终于能安稳过个新年。臣以为,承蒙陛下鸿恩,兵将才持续作战、百战不殆,应当更行嘉奖,我军才得愈发勇武。”
最排头的中书令朱鸣听后,随即讥诮道:“兵将在外苦战,哪一人不是效社稷而忠陛下,如若赏得少了、赐得亏了,便不再勇武杀敌,此等卑劣之徒,与靠着猎物谋财的寻常莽夫,又有何区别?”
周元霆毫不示弱地驳斥,“朱相好不变通!千石粮饷从雍宁运出,途中隶卒为了饱腹,或是有心之人据为己有,难免损耗遗失,真正抵达前线的,常常只有十之七八。苦寒之地,耐久之战,兵将连本应得到的粮饷,都无法全数获得,如何有气力握枪上阵?”
此时御史中丞于瑞年,也跟着跪在周元霆的身侧,守正不阿地谏言道:“臣以为,若尚书所言属实,应当优先排查粮饷是否有缺,再论是否增加犒赏。”
户部尚书萧乃昱听后,吓得爬到周元霆的另一边,喊冤道:“陛下明鉴,户部清点粮饷,向来是臣亲自督促的,绝不可能有半分克扣!”
周元霆轻蔑一笑,“臣虽不曾到过前线,但发回的信件中,缺粮少物的汇报屡屡皆是,如若抵达的数量对得上,那信中字字分明的内容,又该如何解释?”
萧乃昱见自己争辩不过,只得一个劲地磕头,“陛下明鉴!陛下明鉴!”
这些激辩的朝臣,眼看着是反复批驳对方的观念,其实说出口的每个字,无不是冲着皇帝去的,只要他不发话,一场朝会便永远无法结束。
赵聿手持笏板,站在右侧的武将群中,默默观察着一切,不料皇帝忽然开口道:“舞阳侯,茂州的粮饷数量,可对得上?”
“禀陛下,臣一心抗敌,不知此事详情。”
皇帝又问学沐,“谢小将军,你可知晓?”
这是学沐第一次在朝堂上被点名,事先没做好准备,所以只得仓促地答道:“臣、臣……也不知。”
“好啊,身处前线的将帅,却不忧心粮饷,庙堂里的辅弼文臣,却不依不饶,你们表面上各司其职,心底里却打着旁人的主意。”
众人闻声色变,皆叩首长跪道:“陛下恕罪!”
皇帝扫视阶下跪着的所有人,起身离去前,丢下了一句,“将萧乃昱押入大理寺,彻查粮饷一案。”
内侍宣布散朝,众人齐声高呼;“恭送陛下。”
周元霆目睹着萧乃昱被门外的羽林卫带走,仍旧心头不解气,侧目瞥向赵聿,“侯爷为何欺君?那些送回的信件中,有不少是您的落款,陛下一查便知。”
“陛下查到又如何,遗失的那些粮饷,会重新回到兵将们手中吗?”
“舞阳侯,你……”
一直默声不语的杨祎,此时走近道:“侯爷说得没错,粮饷既然被吞了,就让那些吐不出的人赎罪。”
周元霆不屑地瞟了眼这位初入刑部的少年,然后甩袖离去。
赵聿长舒一口闷气,转头对杨祎笑道:“原以为杨大人只会吟诗弄墨,没想到竟与我政见相同。”
杨祎轻嗤道:“我父亲可是比肩崔大人的能臣,我总不能孤陋寡闻吧?”
他们说话之际,其余的朝臣已尽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