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朔问道:“敢问此地到媲摩城还有多少路程?”
岂料这句话出口,徐怀英的脸色陡变,看得出,他在尽力平复情绪,可是依然掩饰不住的局促,道:“啊?媲、媲摩城?各位要去媲摩城吗?”
张朔觉察到对方状态不对,稍加思索,道:“不是,我听说媲摩城是于阗东陲重镇,因此将之作为节点,估算脚程快慢而已。如果后日晚间能到媲摩城,我等的行程便还在计划内。”
“哦,原来如此。”徐怀英改颜换色,“各位放心,杰谢和媲摩城不过百十里路,明日清晨出发,快马加鞭,后日午间就能到的。”
张朔点头道:“这几日昼夜不停,的确有些乏了,休歇一日不打紧。徐郎,有劳你安排了。叨扰寺院,实在惭愧。”
徐怀英笑着摇手道:“无妨无妨,宗主常说行善举、结善缘,何况各位是唐人,在此西域之地,更需互相照拂。”
解把花抚掌道:“袁公仗义,明日若能相见,得好好看看是何等豪杰。”
张朔一行人跟着徐怀英往寺里走,与莫尔寺不同,护国寺信奉小乘法,院落形制与汉地寺庙几乎一模一样,里面僧众甚多,来来去去很是忙碌。
“唔......”
张朔刚走到大雄宝殿前,一不留神险些和几个急匆匆擦肩而过的僧人相撞。
这些僧人看见徐怀英,连忙道歉。他们两三人一组,抬着一捆又一捆用粗麻布包裹着的东西。张朔则注意到,布包一角,明显勾勒出锋刃的痕迹。
徐怀英笑着解释:“近日寺院劝课农桑,宗主出资购买了好些农具,准备分发给寺僧百姓。冬季种下界稻,春季末就能收获。”
于阗南缘雪山,境内受雪水滋润多绿洲,利于垦植,主产小麦、青麦、粟、糜等作物。此外,靠近白玉河的一些地方土地更为肥沃,能种稻。是以在吐蕃人的诗歌中,常将于阗颂为他们在西域的粮仓。
张朔道:“实不相瞒,我等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袁公的威名。袁公既然远离杰谢独自成庄,想必是有大量田产,能自给自足的。”
徐怀英应道:“不错,宗主立庄于白玉河之畔,沃野千里,庄名‘安禾’二字,便是意在祈求风调雨顺,年年有好收成。”
几人边走边聊,穿门过殿,很久才转至厢房地带,看来这护国寺殿宇重重,比想象中更大。
每间厢房能住两人,张朔、吕植一间,解把花、鲍小禾一间。
等徐怀英离去,张朔召集众人,直截了当道:“这寺有点古怪。”
吕植道:“小可有同样的感觉。寺门虽然洞开,但山门外多有僧人来回,表面上洒水扫地,其实目光凌厉,像是在戒备着什么。到了寺内,更是如此,大雄宝殿、天王殿乃至诸多偏殿,都有僧人执守,透着一股子森严。”
解把花道:“长生,你在大雄宝殿前撞到的那两个和尚,我看他们手里抬着的布包,不像是耒耜等农具,倒像是、倒像是......”
“像是刀剑。”鲍小禾接话,面色冷肃,“我刀山火海经历这么多年了,别的不懂,这点门道一眼就能看出来。”
吕植担忧道:“莫非这里的都是贼和尚,咱们误入贼窟?坏了坏了,得赶紧走,否则给他们剁碎了当作浑沌饼的馅儿。”
张朔沉吟片刻,道:“贼和尚倒不至于,杰谢怎么说也是于阗大乡,护国寺也是于阗境内释门要地。徐怀英并不知道我等身份,没有动机谋害我等。”又道,“无论如何,今夜大家各自留心,最好和衣而眠,以防万一。”
当晚众人吃了寺内送来的斋饭,寻即卧榻休息,徐怀英并未再出现。
张朔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提着佩刀,到厢房外的小院透气。
云淡星繁,月轮皎洁,照得院内一片雪青。
院墙边,有只看家护院的黄狗不安地呜噜,看到张朔,张嘴吐舌,立起身一双前爪扒着门旁的土墙。只见夯土之上,竟落着三两道泥印,再瞧形迹,似乎有人踩墙翻了过去。
庭院深深,黑暗静谧不知底细。张朔左右寻找,居然没发现能够穿过这道墙的门,回头看,解把花和鲍小禾厢房的门虚掩着,解把花鼾声如雷,却听不见鲍小禾的鼾声。当下没空多想,身形矫健,一拉、一蹬、一侧、一跳,利落地翻进了墙内,不成想,里面居然还有一座隐蔽的别院。
别院中堆满了柴草杂物,张朔穿行其间,不时发现有散乱在地的茅草柴火,心想:“是了,必是鲍小禾经过这里,多有磕碰。”越想脚步越快,“这姓鲍的自负,杨老大死后,再无约束,若继续放任下去,必酿苦果。”
别院尽头,有几间耳房,东西耳房上挂着灯笼,把庭院照得微红。
不远处的正房,房门竟豁然洞开,在灯火中显得格外深黑。
如水月色照满整个房内,张朔只见眼前一个黑影晃动,大步向前。
黑影随之一颤,张朔箭步接上,欺至黑影面前,反手一扭,将之摁倒在地。
“长生,是我,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黑影闷哼几下,却没反抗,不用看也知道必是鲍小禾。
可是还没等张朔细看,房外忽然脚步窸窣,并有人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吧?哼,宗主晚间来了消息,计划有变,提前到明日动手。”说着情绪上来,“他奶奶的,咱们忍气吞声这许久,终于将等到扬眉吐气的一日了。让那天杀的于阗人勿萨踵知道,咱们唐人不是好欺负的,不但要拆他的台,还要拆他引以为傲的媲摩城哩!”
听声音,说话之人正是徐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