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天,冰冷而热烈。盼望着远方归来的,能在万家灯火通明的日子里欢聚一堂,能在远山身披白雪的寒夜里回到故乡。沈星莹和每个孩子一样,对父亲的归来格外开心,却在团圆的夜里难以入睡,回想一头猪毁坏所有气氛,无端制造令人费解的麻烦,让苏雨竹在众人面前卑微无奈。
沈星莹发现,母亲很久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写日记了,甚至可以说几乎停滞。无法入眠的夜,思绪被牵到一本新的日记本,她学着母亲的模样,把对世界的观察和不解写成文字:
曾经看王小波先生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这篇文章,不禁感慨世间竟有如此崇尚自由并付出行动实现梦想的猪,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可当我在现实中亲身经历后,我更加惊讶于猪的力量了。
我和母亲讲过这篇文章,《一只特立独行的猪》里的猪最终过上了理想的生活,可母亲淡定的回了我几句,很是怀疑文章的真伪,我不作过多的解释,因为在母亲的认知里,有些事就不会发生。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有些不敬和无知,但总觉得母亲开始认命了,常常把命中注定挂在嘴边,活生生的人无力反抗,何况那圈里一无所知的动物,不过是等死罢了。所以母亲说王小波先生文章里的猪是假的,虚构的,是他本身无法做到的,甚至是没有勇气做出抵抗而寄托在一只猪身上,我对此并不是太明白。
母亲永远闲不住,一是条件不允许母亲过悠闲的日子,二是母亲自己实在不能安逸的躺平。不种庄稼就养猪,更或是二者都兼有。
母亲告诉我她去集市上买了一只小猪,有一百多斤,猪长得很好看。我心想,猪不过一个肥头大耳的样子,哪还有好看与丑陋之分,但是母亲满意的强调,就是能吃能睡能长肉的模样,到过年时最少能长到五百斤。
我想大抵是这样的。
我时常与母亲通话,听听母亲近些日子在家如何。拉家常的第一件事便是那只猪,母亲说她的小猪会流眼泪,从集市上买来后的第二天便开始流眼泪,似乎是思乡的情绪到新家后便不可收拾,新鲜美味的猪食也不爱吃了。这可让母亲陷入了焦虑,母亲说她养猪有几十年的经验,从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现象。我和母亲开玩笑说,许是这猪当初投胎时没有喝孟婆汤,或是喝的孟婆汤掺假了。
母亲笑笑不说话,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听说镇上有好几家开餐馆的每天倒掉很多剩菜剩饭,近些天没人处理,母亲打算去提来给自家的猪吃。心想这猪的伙食确实不简单,竟真的能吃饭,吃蔬菜果实和米线。这倒也惯坏了这猪,吃了一个多星期后,没有餐馆里的剩菜剩饭可吃,它就干脆什么也不吃,宁愿一直饿着。无奈之下,母亲又去买了一大袋猪饲料,我记得放假回家后还特别的闻了闻,真的很香,想必这猪应该很喜欢吃。不出所料,加了猪饲料的猪食确实会被这猪偏爱一些,开始的一个月吃了很多,也长了不少肉,可最终还是暴露出它那丑陋的德性。
母亲最生恨的就是浪费粮食的行为,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在母亲的视线范围内,都是不允许的。这猪偏偏要尝试一下母亲手中的刀是否锋利,胆敢在母亲的眼皮底下践踏粮食的,这猪算是有史以来第一位,我也属实佩服它的勇气。
当母亲把热乎乎的猪食提到猪圈门口时,便听到这猪嗷嗷叫,好似吃光了所有猪食已饿的不行,这让母亲欣喜的幻想养了头能吃的猪。
当母亲看向猪槽里时,白花花的玉米面混着这畜生的粪便,这可把母亲气坏了,幸好母亲还养了几只鸡,总能吃到这猪的残羹剩饭,没有浪费粮食。我分明觉得有些委屈这些鸡,可这猪一次又一次的触碰红线,让鸡们也无可奈何。母亲忍住火气把猪槽里的粪便清理干净,满怀期待的把新鲜猪食倒进猪槽里时,这猪开始作妖了,它吃了两口便开始奋力的拱,把猪食拱的到处都是,这可让母亲忍无可忍,操着手中喂猪的铁铲,向猪砸去。一人一猪,好似开始了战斗,也就一回合,这猪就甘拜下风,顶着一脸的不服和流淌的鲜血躲到角落。
见状,旁边的母鸡们疯狂的啄食母亲刚倒下的粮食,一粒不剩。
可即便是曾被打得血肉模糊,这猪还是死性不改,不但不好好吃粮食,竟开始在猪圈里“拆房”了。
母亲说姨妈家也买了一只猪,比我家的轻几十斤,和我家的一起买的,还是在同一家,两只猪的母亲是同一个,母亲不明白为什么性格差异就会如此巨大,实在令人不解。姨妈家的猪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从未浪费粮食,从未在猪圈里多站立一分钟,有时候干脆坐着吃,可见有多尊重自己的身份。几个月过去了,姨妈家的猪有五百斤,我家的有三百斤,这让母亲头顶生出一丝白发,时常与我分享她的气愤。
逐渐的,这猪开始生病,有一天瘫睡在猪圈里,母亲以为它改邪归正了,不料又开始燃烧母亲口袋的钱。母亲打电话给家乡专门给猪看病的兽医,兽医嘴上答应,但始终不见人来,看着这猪要死的样子,母亲有些惊慌,继续打电话催。最后两针花了母亲手里的百元大钞,猪倒是活过来了,继续作妖。
我这善良的母亲又气又恨,养一只猪过年,殊不知养了只妖孽,得拱着,不然就胡作非为,还烧钱。卖了又亏本,不卖又不长肥肉,再三考虑下母亲还是留下了它。
这猪随着夏季的燥热逐渐猖狂,把自己的铁门撞破,想要冲破牢笼,奔赴自由,可终归有点不自量力。看得出来它还是给人们点颜色看。
家乡的初秋时期,玉米长的高高大大,绿油油一大片。大嫂在自家楼上洗碗时惊讶到看到了一只猪,当时还有些幸灾乐祸这是谁家猪,定睛一看,是自家的。我和姐姐看着这该死的猪在别人家的玉米地转悠,就知道坏事儿了。看它不屑的抬起头,就是在挑衅,我和大嫂恨不得把它千刀万剐,拿起棍子就赶向着这猪。
这猪在浓密的玉米地里迷失了方向,我们趁此机会兵分几路把这猪围向猪圈的方向。实在令人头疼,在别人家玉米地里四处赶猪,几经挫折,最终把它赶进猪圈。耐心早已被赶猪消逝完的大嫂使尽全身力气,手中的棍子断成几节,猪吃到了棍子的味道。事后还得去向玉米的主人赔礼道歉,一根一根的数,待丰收时如数赔偿。这猪让我恨到了极致。
怨恨随着时间逐渐变淡,又随着时间慢慢加深。
眼看就要过年了,这猪虽长了几斤肉,可还是没有尽到一只猪该尽的义务。它把原本坚硬的水泥地表拱翻,直到见到泥土,甚至拱出大小不一的坑;把水泥砖砌的墙面拱破,把粪便泥土沙石砖瓦的混合物拱到排粪便的出口堵住,就连自己的尿液也排不出去,最终堆积,自己睡在其中。它又把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屋顶拱破,几块长长的石棉瓦碎了一地,像母亲失望的心。
它吃的不多,却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从未见过这猪睡觉的模样。它长得不像野猪,骨瘦如柴,但想努力把自己打造成野猪的模样。我猜想它终日不睡觉就是想为自己改造一个健身房,好使自己有野猪般强劲的体魄。但我终不得解的是这猪是真的胃口不好,还是故意不吃,令人费解。
人们欢喜过年,猪可不愿意。父亲在远方务工,迟迟不回来,母亲就等着父亲回来,杀猪过年。终于,父亲回来了,猪也等来了大干一场的机会。
父亲不会杀猪,母亲要用礼品请专门人士来结束这畜生的性命,又是烧钱的时候,母亲眉头紧锁。母亲说她总有不祥的预感,若能安安稳稳的把这猪宰了,自己便是干了一件大事。母亲说必须严肃对待这个猪,它和以前的猪不一样,非同小可。母亲找来大麻绳,准备让父亲在猪圈里哄着猪,把绳子套在猪的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