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平亮的七十岁,异常坎坷。
三个儿子的成家立业,让苏平亮感觉完成了人生中的重大事业。他们有了各自的新房和妻儿,但苏平亮还是想住在老屋子里,那里承载了所有回忆,睡在自己曾经亲手制作的床上,他很满足。
七十岁的苏平亮闲不住,养了一头小牛,每日坚持早起下地干活,种了属于自己的土豆和玉米,日常的三餐主要是和二儿子苏川勇一家一起进行。大儿子苏川木的小平房开门便能看到父亲的老房子,秀荣每天起床时都能看到公公的房门大开,就知道他早已起床干活了。
不同寻常的一个早晨,秀荣在院子里梳头,她发现公公的房门紧闭,这和往常显然不同。于是她在门外叫公公,没听见有人答应,她瞬间有种不详的预感,便叫来苏川勇,推门而入。
“爸,爸”。
苏川勇叫了两声父亲,发现父亲一动不动。又紧接着叫了一声,苏平亮缓慢翻身,把二人吓了一跳。
“川勇,我头晕,早上想起来,无论如何也起不来,声音也喊不出来。”
苏平亮费力地跟苏川勇说道。
一通电话后,几个儿女儿媳决定马上将苏平亮送到乡镇医院检查。镇上的医院只能照片,医生草草看了检查结果后,医生告诉他的儿女,苏平亮脑袋里长了瘤子,如果想要继续医治动手术的话建议转到技术水平更好的医院,但是手术存活率不是太高,他年纪太大,风险很高。如果想要老人最后安静的离开,就在最后几天好好在家陪伴老人。
几个儿女经过一番商量,决定将苏平亮带回家。
村里一传十,十传百,将“绝症”安在苏平亮身上,大家一致认为根本没必要花钱医治了,花钱挨刀子简直是痛苦不堪,何不保留完整的身体。
当天儿女们就将苏平亮运回家,从镇上到家,道路坎坷,车辆颠簸,使他虚弱的身体更加摇摇晃晃。他讨厌坐车,但不想说一句话。
儿女们接受了自己臆想的“不治之症”,互相安慰。苏平亮并不知道检查结果,他在医院时还能正常说话,可一到家,儿女们将他抬到床上后就一直闭着眼睛,动也不动。秀荣时不时叫他两声,听到他轻微的应答,也放了心。
村里人听到苏平亮已经从医院回到家,陆陆续续赶往他家。小木房很小,平日装不下几个人,苏平亮回家后却装下了十几个人,还有其他的邻居和亲戚朋友分布在他的三个儿子家。
他们开始了传统的“守夜”。
苏平亮的儿女们,邻居们,亲戚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判断,他将会在最近的某个晚上升天,所以他们每天晚上八点会聚集此地开始守夜,并开始筹划即将到来的丧事。
去往守夜的路上,人们议论纷纷。
“也没人具体说三叔得了什么病。”
“说了,一个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就是脑袋里长了瘤子,反正治不好的那种,医生说日子不多了。”
“确实是早晚的事了。”
“但我们这个乡镇医院的技术也不咋的,那检查结果能准确吗。”
“别乱说话,不关咱事。”
“其实我听说啊,是可以动手术的,但是费用肯定很高,而且风险大。”
“三叔这么大年纪了,要是走之前再挨刀子,也挺痛苦的。”
“但我想着还是该尝试一下。”
“你想着!你以为谁都跟你想的一样,这是别人家的事。”
“而且三叔年纪这么大了,三娘走了那么多年,他也挺孤单的。”
“人老了就是没意思,能自己动的时候没人照看,不能动了更没有人照看,这就是现实。”
“人老了只会变成累赘,要是我以后老了得了绝症,我干脆一个人找个地自然死掉,反正也没人愿意多看两眼。”
“别说了,到三叔家了。”
苏平亮昔日的床,堆满大大小小的杂物,只留出能容下自己高挑而瘦弱的身体。“守夜”时,床被儿女们收拾的干干净净,异常的宽敞。两间屋子也是被打扫过的痕迹,清理了很多堆积了很久的垃圾和各种用不上的物品。苏平亮以为亲朋好友是来看望自己出院康复,殊不知大家心里卖了什么药。
苏平亮是苏雨竹的亲三叔,苏平涛还在的时候,三叔经常去他家串门,兄弟二人总聊很多。苏雨竹很少见大叔,自然与三叔更亲切。“守夜”她必须参与,只是心里不愿承认亲切的老人一个接一个离世,她总觉得内心空空的。
面对堂哥们的选择,她无权干涉,不理解,但尊重。
“守夜”的第一个晚上,人很多,堂哥有些伤感,但不多。她看到躺在床上的三叔,和自己的父亲长的很像,她想念父亲,内心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可她看到三叔动也不动,双眼紧闭,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不由得心里一酸。
夜里十一点,苏平亮说饿了。儿女们做简单的饭菜,他吃了一大碗饭菜,饭量确实比平常大些,人们想到他二哥苏平涛去世前也有同样的反应,所有人都相信是回光返照,这预示苏平亮不久之后就要驾鹤西去了。
看到三叔吃饭,苏雨竹眼眶忍不住湿润,她悄悄走出门外,没人发现。
苏平亮吃完饭后就继续躺下睡觉,他发现这和往常的出院看望不同,自己这样的小病好像也不用如此惊天动地,可困意太浓,加上就有点头晕,便睡着了。中途很多次,儿女都来叫自己,还有放手指在他人中的,他感觉在梦里应了几声,只是越来越小声,真是太困了。
苏平亮知道儿女们在打什么算盘,但即使看淡了人生,依然会止不住的伤感,他轻轻翻身,侧着身子背对着“守夜”的人们。一滴泪,落到枕头上。
人们守了一个通宵,天亮时,发现苏平亮还有微弱的呼吸。第一晚上结束,白天的人们都会回各自的家,夜幕降临才会开始“守夜”。
第二晚,人们不约而同的前往苏平亮家,开始“守夜”,但这一夜,有些不同。私底下人们讨论,死亡是早一天与晚一天的区别,于是他们分好工,便开始执行自己的职责。
得知第一夜吃了饭后安然休息的三叔还健在,苏雨竹异常高兴。她知道,这不是回光饭照,三叔是真饿了,躺床上也是真累了,她不理解为什么村里人还要继续守夜。但是所有人都去,如果不去,会不妥当,她还是去了三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