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便一起去吧——还是你觉得神明的目光看不到你这只老鼠?”
“你……”他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同伴。
“没关系,我会对此绝口不提,你的名字都会被另外的人代替,他们正在渴望你的戏份。”
“那么,你会如何惩罚我呢?”
“让你忘记自己,残忍吗?”
“只要能活下去。”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不……我才刚到这里,我不想死……”
“那就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工匠死后执法者聚了会,庆祝了结了城市中的传说之一。
他们喝了很多酒,他们很高兴。
冰冷的眼眸灰色地看见热闹的世界,他旁若无人地穿行。
少年感受不到。
他是死物。
他早就不再直接存在于这个世界,他成为他们的神,他会用自己的手段将居民的从前抹杀,然后让他们成为新的居民。他曾经将自己寄托在一个人类身上,但是活物生命易逝,所以他选择隐去自己存在过的证明,用记忆里最鲜活的图像成为自己的载体,行走世间,用生命取悦自己的漫长生命。
等待风拂过一片流域,再让洋流成为交汇的海浪,穿过北回归线的南风看见一个新的世界。海鸟逆风飞行,可是现在它死在温暖的地方,在几百年后这里又会有人居住,海鸟成为人们赖以生存的土壤。这是生命的轮回与循环。
执法者看不见少年,少年把真实的自己放在了另一维。他幻想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于是他与这个世界的终极思想有了交集。
“生命,会有尽头吗?”
他曾经目睹自己的下坠,看见他们哭着盖上自己的棺。但是他已经不知道如何表达出自己对死去的感受——他已经死去了。至少在这个世界上。
宇宙的弦被雨点打湿,音律仍然没有改变;但是雨点落进了时间的萧,它失声了。
他已经看见门外远处的执法者,他眼前是年老的工匠,他知道,是时候该松开工匠的手。
“我很欣赏你,你会成为世人眼中的我。”
破门而入的执法者看不见刚刚起身离开的少年,他走到执法者队伍的最后,轻声耳语,一个年轻的执法者被蒙住了双眼。
他进入海里,重复着过往信仰神明的过程。
他跟在队伍的后面,熟悉地让心脏跳动,血液被欺骗般继续流动,企图显示自己仍是一个人。即使已经住进一个错误的灵魂。
他也喝醉了。
他真的好想成为居民们那样——愚昧但却总会愿意相信一个哪怕虚无缥缈的未来,已经知道结局的烂片不会有人再看,正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我们才会相信这个故事会有转折。
当ending的字样出现之后剧场才发出疑惑声,清场了。
他离开了队伍。他不是什么有经验的老人,其他执法者也许只会觉得这个年轻的执法者放弃了。他们已经司空见惯。多一个少一个不会有区别,他很轻易地被剔去了,但他湖面的倒影早便结束了迷茫也不招人注意了。沉入烟末,佝偻身躯阻断了轻狂的骄傲。
他走到城市公园的湖畔,他望着这片湖仿佛看见大海。他听见身后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母亲在喊孩童回家:“董柒肃,我们回家了。”
他很久没听过别人用这个名字叫他了。
“也许,我留下一个清醒的自己。”
他知道他已经记得自己从何而来,他开始隔离自己与执法者,但他没离开之际给了自己一枪。
惊动了鸟儿。
“你哪里最好?”
“大脑。”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董柒肃。”执法者的脸的倒影在水面,脚印被海浪冲刷,短暂地他看见自己有了一次愚昧的时间。
他用自己的名字“信仰”了他自己。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爱在海边看西落的夕阳,看着天空逐渐暗沉,被残阳染红。
世界在什么人眼里是完整的?
他不清楚。
他曾拥有很多种过往,但那些不属于他。
他在岛屿的南边,此刻又吹起了西南方向的海风。他对着天空数切线的正弦,看见倒悬的天空。他许多过往被海浪带走了,然后许多又再回来。
他的生命像一张白纸,旧的内容被涂改,再写下新的故事,周而复始。而离去的字句会恒久存在,它在细枝末节间总能让他想起有关于从前的事情。他想逃避所以把它们关进心灵之海。
只有在某一刻夕阳被海水打湿,这个世界不再有太阳时,他才短暂地明了——自己的故事又将被重新书写。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远方在破碎,翻滚的海浪是黑色的。
“先别擦。”
“为什么?甲方还是不满意!”
“你不觉得这个故事这么收尾太遗憾了吗?”
头发凌乱的两个漫画家互相看着,他们跟前的桌上摞着几堆画,面前正摆着的是少年回头看向天空的镜头,夕阳已经被橡皮擦去。
“我不能再画了——这个结局你来吧。”
身旁桌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漫画家重新起稿了几幅画——少年站在礁石上,看向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大海落满了闪闪的光。他留下简单的背影,纵身跳入大海。
他把属于这个维度的意识全部转移进了心灵之海,于是他再次成为董柒肃,过了几十年真正地死去——风带走了他的尘埃,但是墙外有人还记得他。
“至少,算是自己送走了自己的作品。”
他放下笔,窗外有风吹进,已经冷下来的咖啡再次掀起了波澜。
他离开了房间——租期已经到了。
只是已经完稿的画上多了一行字:
生命终有竟时,而时间不竟于生命。
而画的背面,是背身看向前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