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明草堂,和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一砖一瓦,宏伟朴素。
只是厅前院子里的草木冷清,不似以往繁茂。
看诊的大厅里一个来看病的人都没有,木头地板上积了一层灰,一个寂寞的褐色大长桌和几个懒散的条凳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唯有整整两面墙的药柜,齐齐整整地放着千余种药材,在空气里弥漫着药香,似乎还在努力维持着这个屋子的气派。
这里是曾经青石干爹坐诊的地方,是父亲每年年关也会坐诊的地方,是自己从小温习功课学习医理的地方。
什么都没变,没有变得更老旧,只是没了往日的热闹和生气。
停云轻叹一声,回身往内院走去。
内院的前后有六间亭台楼阁,相互连着的廊桥仿佛人的脉络,因此每个楼阁宅院便依着位置,用脉络中对应的穴位命名,依次是云门,天泉,侠白,青灵,曲泽,少海。
明青石和白英一直居于花园内侧最里面的云门阁。
天泉堂是祠堂,供奉着明家祖宗灵位。
自己年少时住在青灵斋,明无束住在曲泽院。
而现在的自己住在侠白轩,停霄住在少海苑。
停云停下了脚步,眼见已走到了青灵斋前。不知道那间屋子是否还保留着自己离开时的模样?
墙上靠着满满一架子的书,有乡间野史,奇闻轶事,寻香问药,武功心法,就是不见一本正经圣贤书。
还有一堆熏香、药丸,盛在白瓷,绿釉,紫檀,乌铁各式各样的盒子里,堆满了整个书桌。
停云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一个药盒。
那还是当时风国的国君赏赐给明青石,明青石一回家便送给了她的那个。
六棱柱形,一个手掌的大小,六个面分别刻着梅、兰、竹、菊、荷、柳的珐琅纹样。
奇怪,明明自己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是十三岁以前在这里生活过的细枝末节,却能清晰地一点点地盘旋在脑海里。
停云满怀儿时的记忆,轻轻推开了门,扫视了一番,傻了眼。
这哪里有住过人的痕迹呢?里面堆满了杂物和废弃的物品,还有呛人的灰尘。
也是,停云低头一笑,自己十三岁就离开了松明草堂,三十余年过去了,人家为何要保留着青灵斋原来的样子呢?
合上了门,弹去手上的灰尘,停云继续向花园走去。穿过花园,就是云门阁,明青石和白英居住的地方。
一脚踏进这个熟悉的宅院,一切如旧。
屋外一棵迎客松是明青石当年种下的。记得自己曾在一旁帮忙,累坏了便瘫坐在地上,“干爹,种树那么累,为何还要种?”
明青石没有停下手中的铁锹,爽朗一笑,“丫头,树比我们长寿的多。以后无论我们在不在,你常来看看这树,便像看到我们一样。”
这两日,通过询问府中的人,停云已经知道,明青石在“他”出生不久后就病世了。那时也正是风国新君易苍誉登基的那年。
停云抚摸着迎客松遒劲的树干,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明青石和黎瑞正齐肩向云门阁内的书房走去,两人笑声阵阵,脚步轻快…
不禁在心中轻轻念叨,干爹,清儿来看你了。
爹,你现在还在世么?若是尚在人世,我要去哪里寻你呢?
虽然你们肯定疑惑,我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但我想,你们会认出我的。
“大公子来了啊!”一个中年仆妇看到停云来了,忙迎了上来。
停云记得原来服侍白英的丫鬟叫佩兰,自己儿时会叫一声兰姨。
但眼前这个胖胖的女仆妇显然不是兰姨,因为她没有兰姨嘴角的痣。
停云心中一直奇怪,自打自己醒来开始,除了白英外,这府里其他的人他都不认识。
听柴胡说,之前老太爷明青石自觉年事已高,在他走后必定家道中落,便提前送走了一批老仆人,给他们钱财让他们告老还乡,现在府里几乎没什么当年的老人了。
停云记忆里最喜欢的两个人,兰姨和黄柏叔也应该是在那时离开了明府。
兰姨打小就疼爱他自不必多说。而黄柏叔,可是年幼的他除了明青石和黎瑞外第三佩服的人。
黄柏叔无论用秤还是不用秤,拿捏的药量永远精准无比。
当年松明草堂中,人挤人地排队抓药,黄柏叔两手同时拿药,不差分毫,引来众人啧啧围观。
小小的黎清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听到远处的干爹每次都笑着说:“这么多病人,说不定不是来看病的,是来看老黄抓药的。”
“大公子,你怎么愣住了?老夫人刚刚睡醒午觉,你现在进去正好。”那个仆妇转身催促,引着正在发呆的停云走进了后堂。
停云一进屋便唤道:“祖母。”
白英刚刚午睡醒来,斜靠在躺椅上,看到眼前的停云,脸上一凛,眼中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仿佛还在睡梦中一般恍惚,但很快便回到那慈祥温和的神情上来,“云儿今日真精神!”
停云将白英从躺椅上扶起来,拿过了一个茶壶,沏了一杯茶,奉于白英面前。
白英眉开眼笑地接过了茶杯,小口饮啜,拉着停云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祖母,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停云看着眼前熟悉的人,但却不能以自己的真实身份相认,内心感到一阵失落。
但这又有何妨呢?老人家开心就好。毕竟她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孙儿明停云,和她更为亲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