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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的残月吝啬地撒下点点微光,凋零的古城街景终才依稀可见。忽隐忽现的幽影尾随,凌乱慌张的脚步和诡异的啸叫划破了夜的静谧。惊疑、惧怖、挣扎、失措,随一柄贯入眉心的利剑刹然消逝。

与此同时,北滨市的一座海边庄园之下,一名男子正向枯瘦老者汇报着工作。

“苏掌司,一号灯塔上报。2020年1月7日15:00,‘茧’又一次被导引至灵境海实境区域,时长约两个小时,意识被侵蚀污染,未能构筑灵港防御。此系第2537次,‘茧’在十余年的观察中情况皆未有改善。一号灯塔请示,是否需要干预或是…放弃?”

老者沉吟半晌,摆了摆手:“再等等吧,他自己未能想通,猝然干预也是揠苗助长。狐假虎威而来的勇气,能叫信力么?至于放弃…此事切莫再提…”

说完长叹一口气望向窗外,眉宇间挥散不去的忧愁。

“嗬!”秦光寰猝然掀被起身,惊魂未定的看着周遭,还好,是自己的房间,一切如常。空调的冷风吹着汗水浸透的衣服,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甩了甩脑袋,像是想把这浆糊罐摇匀求个清醒。随后拿起一支烟点燃,想着刚刚那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梦境:“又是这般,已经被逼成这番模样了,猝死是迟早的事吧。”

秦光寰开始喃喃自语,思来想去却总没头绪。

“应该快23岁生日了,不如享年23算了。”秦光寰自述如此。自灵智初开已经十余载,奇异又幻变的梦境也伴随了他这么久,让虚妄和现实交织缠离,用尽浑身解数却无从逃去。

在别人眼里,秦光寰是幸运的。生在一个“颇有资财”的传统家庭,亲邻和睦,无忧无虑。除了父亲秦筑峰常年不归家,行踪不定,他的童年可算幸福美满。

但上小学之后,父亲轻言工作需要就换了四个地方,絮州、北滨、木樨、上港。在不断的告别“老”朋友、认识新朋友的过程中,年幼的秦光寰曾义正严辞的控告其父:“我觉得太辛苦了!”

却换来一句笑骂:“小孩子还学会多愁善感了。你老子还没说累!你要记住,自我感动是最没用的情绪。”

秦光寰懵懵懂懂的听着,本该入脑的良言却进了肚子,毕竟小孩子,总容易饿。

可命运捉弄,自记事起,秦光寰就时常做噩梦。一旦进入梦境,便如同进入另一个世界,真实得令人难以忍受。常于梦中奔逃亡命,陡然骤醒,惊惧异常,且精神愈发疲倦。

所以他早早的学会了喝酒,唯有把自己灌醉之后才可能远离那种可怖的虚境。

“逃避,是面对困难时最该死的方式。”年岁渐长,秦光寰的困扰愈发频繁,即便有时喝得烂醉如泥也无济于事。光怪陆离且几近现实的梦境,每夜惊惶不安的挣扎,虚幻和现实交织,走在路上时常会猝然一惊,生怕梦里的怪物出现在眼前。

长期若是,秦光寰患上了幽闭空间依赖症。与性格倒没什么关系,只是独自一人时,他需要呆在狭小密闭且坚固的空间里,才能在现实中不担心虚幻的突袭。

同时,噩梦的影响也导致他精神恍惚。两相叠加,在读完四年军校后,军方判定他不适合留在部队,以身体原因令其退出现役。

“幽闭依赖他倒是可以做潜艇兵,但他这个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我实在是不敢信任。”秦光寰的教官如是说。

在知道这事后,母亲许姣怨其不争,没少说教。但向来和蔼的父亲对此却深表理解,不但没有责怪,还心有灵犀般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窗户和阳台都封得严严实实,家里的门也坚固得异乎寻常,让秦光寰住了进去。

“这样也好,自我禁锢可能是最好的保护。”秦筑峰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他更加茫然无措。但既来之则安之,幽闭的空间秦光寰本就喜欢,一日三餐有老头子的助理孟姐安排,不用出门,每天除了写写画画看看动漫便是休息。

这如同牢狱的生活却让他安之若贻,如果没有噩梦时常的侵袭,秦光寰会更加满意,只不过他没看到秦筑峰眉间挥之不去的愁云。

“叮咚~”,门铃声打断了秦光寰的沉思,他小心翼翼透过猫眼看着门外,确认来人才打开了沉重的防盗门。

“孟姐,我这吃喝都还够啊,你怎么来了?”秦光寰茫然地问到。

“今晚是你23岁生日,董事长让我来接你啊。怎么?你忘记啦?”孟姐今天穿得格外正式,黑色的西服外罩毛呢大衣。

“今天么?我还以为过两天才是呢,能不能就在我这儿过得了,我不想出门啊孟姐你知道的。”秦光寰一下没了精神,蔫蔫地抱怨。

“你这一年到头,除了过年也就生日出门,不行,赶紧把衣服换上跟我走!”孟姐没好气地点了下秦光寰的额头,拿出崭新的防尘袋。里面是一套ZEGNA的定制西装,藏青色的双排扣枪驳领,法式袖口繁复而正式,尺码更是贴体,连皮鞋都合脚得让人意外。

“又这样!孟姐你是不是趁我睡着量的体围,怎么会这么合身?”光寰明知故问。

“少贫嘴!赶紧换上和我出发!”孟姐似是见惯此景,急声催促。

稍待片刻,人模狗样的秦光寰走了出来,随孟姐上了车,赶往早已定好的会所。一路无言,车里密闭的空间让秦光寰倍感舒适。

“走啦!下车了大公子!”孟姐没好气的声音打破了秦光寰的自娱。懵懵懂懂下了车,看到的是一幢密闭的小洋楼,斑驳的外墙上长满了爬山虎。但他却习惯了,每年父亲所办的生日都如此隐秘,今年不过是偏远一点,可以接受。

“诶呀!秦总驾临!筑峰幸甚,这边给您见礼啦!”门口一道身影当前,戏谑却也关照地说。

“秦总何出此言啊,小秦本当早贺!不知令公子今日岁喜,准备不足,着实惭愧!”秦光寰躬身相庆,嘴里却不饶人。

“亚里士多德说过,即使明天我们的手脚都折断,但我们的衣领和袖口,依然笔挺!”秦筑峰扶起光寰,伸手整理他的衣领。随后抓起手腕打量了一下,早有准备般拿出一副镀金的RT袖扣,似拴锁般扣上秦光寰松散的法式叠袖。

似乎是知道幽闭依赖的心病,生日宴并没有几个人,更不热闹。家人之外,只有光寰的师父老陈、霖伯、孟姐、和幼时一起长大的雷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众人已然微醺,聊天的内容也慢慢走向奇怪的方向。

“筑峰,你家光寰可23岁了,那个幽闭依赖总这样不是个办法,你难不成打算让他这样懵懂一辈子?”霖伯晃着酒杯眼里尽是关切。

“我说这样没什么不好。”秦光寰的师父接过话头:“我愿我徒愚且鲁,无灾无难便是福。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这些老骨头趁着还能动,扛一阵算一阵吧。只不过最近由虚入实的频率有点高,让老夫肝火稍旺啊!”

他说着左手五指不自觉地回拢,粗大的骨节紧绷手上青筋暴起,红木桌面“吱吱”作响,竟被他抠出五道深印。

“老师父,你冷静点,孩子都在,不要谈工作。还激动上了你看,这桌子钱可得你来出,还说是文人呢,搞这么粗鲁。”秦筑峰急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安抚起老陈。

“你懂什么,老夫是孔夫子挂腰刀,文武双全!”老陈不服气地回呛,随后举起酒盅仰头饮尽,长出一口浊气。

秦光寰赶紧上前扶住师父的肩膀,一脸惊愕地看着桌上的指印:“师父,您写字的笔杆得用螺纹钢吧!”

“下笔成书应若刀刻斧凿,银钩铁划,付情于书,显心志坚深。不正需要这有力臂膂,难不成和那些迎风而倒的羸弱士人学嘛?”老陈摇头晃脑地吐出一串大道理,颇有自得。

确实,秦光寰的师父是个奇怪的文人,教习他书法前却先让他习武健身,武术、剑术甚至是骑射秦光寰练了个遍,美名其曰“君子六艺,该当精通”,这倒是让秦光寰有了个精致的好皮囊。

礼乐书数射御偏偏最后才教书法,并让他以颜柳入门,而最喜欢让秦光寰临的,就是《祭侄文稿》。

“此作饱含家国大义,由颜家满门忠烈血墨所成,二百余字道不尽的是其人心志之坚,信力之重,多临此帖,感其丹心,获益无穷!”师父曾对秦光寰郑重其事地说。

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气氛,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烈。临近席散,秦光寰也酒意上涌,吃了两口例行公事的生日蛋糕后,愣坐着傻笑。

“小雷,你送一下光寰回家,一定要注意安全。”秦筑峰似乎也醉了,吞吞吐吐地指着他说。

晕晕乎乎地过了许久,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小雷扶上秦光寰,正欲起行。

“哧哈哈哈!”突如其来的诡异尖笑刺破了夜晚的宁静,小雷猛然转身,梭寻声源。空无一物的地下停车场,啸叫的回音若百鬼夜行,循环往复。连秦光寰都清醒过来,抬眼望去。

突然,一簇暗影疾驰而至,仿若由虚化实,身着古装的“人”闪现而出,面目狰狞,状若厉鬼,手中剑锋直刺于他。似曾相识的场景吓得秦光寰呆若木鸡,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噹”的一声,一面青铜色的古盾出现在小雷左臂,挡下刺击后屈膝弓背,腾身迅发而出,右手若虚而来的八面汉剑电闪般前趋,荡散了身前幽影,一切终是归于宁静。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小雷手中剑盾凭空消失,拍拍黑色西装上的浮尘。拉起左衣袖对着一个“护腕”沉声道:

“上报,2020年1月7日夜11点10分,南海御界絮州市中城区繁星路桃园小区地下停车场,出现波频能量投射,具象级,数量一,目标秦光寰,侵蚀力约为戊下,已击散。建议观级……甲中。南海御灵署破虚司御令羽卫擎纛“寰霆”,上报完毕。”

说罢回身,快步走向瘫坐在地的秦光寰。

“那是什么东西!刚刚发生了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我我我!”慌乱的秦光寰口不择言,眼前的一切超出认知太多,他惶然无措。

“光寰,眼下并非细说之时。御令的保护终不奏效,且请先睡一觉,明日你就会得到答案。”小雷一记断然的手刀,停滞了秦光寰的胡思乱想。

“我这是在哪里,昨晚莫不是又做梦了?”晕晕乎乎的秦光寰挠头起身已是第二天清晨,睁眼却被吓了一跳。

“小雷!大清早你不回家睡觉,在门口站着干什么!”秦光寰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

“我在等你清醒。昨天您差点就死了,我也没想到会有具象级的幻灵刺杀,御令说他会亲自来找你开释,我当然要在这保护你啊。”小雷一脸无奈的解释着。

“嘭”,还没等秦光寰问到什么是幻灵,二人的谈话随关门声戛然而止,毕竟一室一厅房间入内的动静太过明显。

小雷猝然推开卧室门,如猎豹般蹿出,这般矫健身姿倒让秦光寰安心不已:“可以!我安全得要命!”

转头,小雷带着一个女孩进来了。浅咖色的毛衣,藏青色的短裙,长筒的黑袜搭配小皮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但看清来人,秦光寰麻爪了:“安全!她来了更安全,但是却更要命!”这是他类似遗言的抱怨。

“还说是御令指定的茧呢,看起来依旧那么废物。”清秀女孩用不符她面容的刻薄语言说到,伸手就薅起秦光寰的头发。

姜迪颖,秦筑峰结拜兄弟的女儿,说是在一次项目中她父亲遇难,母亲不知所踪。变成了孤儿,自幼在秦家长大,与秦光寰可称青梅竹马,关系融洽。

但成年后她随秦筑峰四海奔波,交集不多,也可能是看不惯秦光寰的颓废懦弱,两人竟变得势同水火。

“茧什么鬼!姜迪颖你撒开我!你想干什么!在这说莫名其妙的屁话!”秦光寰恼怒异常,本来这几年,他就开始觉得这便宜妹妹变得古灵精怪,难以捉摸,现在自己这副狼狈模样被她看到就更难受了。

“迪颖,别闹了,现在有正事。”秦筑峰熟悉的声音传进房间。

“是,御令。”姜迪颖撇开秦光寰,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卷发。不甘地走到门口和小雷负手而立。

“老爸?什么御令?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我是不是又做梦了!”秦光寰从床上跳起,急不可耐地拉住秦筑峰,慌乱地寻求解答。

“别急,时间还早。我慢慢和你说,你也做好心理准备,会颠覆你对世界的认知,你要仔细地听!。”秦筑峰从马甲袋中掏出一块百达斐丽金质怀表看了看时间,在床边坐下,缓缓地再次开口。

“首先,道教有言,人生三魂七魄,三魂分为天魂地魂人魂,亦称胎光爽灵幽精,分主精神肉体性情。七魄则为尸狗、伏矢、臭肺、吞贼、非毒、雀阴、除秽,随肉体而生,主身体各个器官组织的功能。由此可以看出,古人在对三魂七魄的划定上,已经区分了物质世界与精神领域这两个概念,甚至猜测精神领域也真实存在并尝试进入或沟通。”

“例如黄粱一梦、南柯一梦、庄周梦蝶,都可说是对精神领域的探索。庄周更是写下内有“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为物化。”的《齐物论》。由此可见古人已经意识到物质世界与精神领域是交织伴生的了。这么说你能理解吧?”

秦筑峰边说边拿出个海泡石烟斗,分三次压实烟丝,叼在嘴边。一旁的姜迪颖熟练地打着火柴,松木燃烧的气味伴着他吞吐的烟气缭绕而起,这二手烟居然有点好闻。

“真讲究啊,老布尔乔亚了,卢比扬卡有信到您老要不要看看?”姜迪颖恶狠狠的一瞪,吓得正欲加练口腔体操的秦光寰赶紧改口:

“能理解能理解!我意思是我陪一根。”说罢也抽出一支香烟颤颤巍巍地点着。

“天天独自呆在这小房间,嘴上功夫倒是一点没落下啊。”秦筑峰笑骂一句接着道:“道教认为,三魂之中人魂不能离体,但天地二魂有时会游离在外,而当二魂游离人就会做梦。这是古人的猜测,但也确实说明他们意识到了入梦便是人与精神领域沟通的过程。”

“而说到这你也应该明白了,古人的猜测是正确的,精神领域或者说精神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而昨晚袭击你的,正是你师父口中“由虚入实”的精神世界幻灵。”秦筑峰说罢,深吸了一口烟,面色凝重。

“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刺杀我?而且还是个古装怪物。”秦光寰更疑惑了。

秦筑峰突然握紧了拳头,像是在下极大的决心,良久才缓缓开口:“在漫长的历史中,人们与精神世界的接触愈发频繁,例如庄周梦蝶,道教的元神出窍,睡道人陈抟梦中悟道,都算是希望突破物质世界达到精神领域的一种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