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愿菩萨摩诃萨败了。

就算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天理”的残酷，并且早已做好了准备，可他还是败了。

是因为他的觉悟不够吗？难道那在辉煌文明、和平年代诞生的菩萨终究不如地狱中走出的尊者？

虽然——也有觉悟的原因，可这并不是主要原因，真正让菩萨失败的……是他太接近人了。

人心肉长，会痛，会顾虑，终究不如机器冰冷，他拥有对于众生而言天理一般的力量，却终究不是真正的天理。

而这失败——自然也指向了唯一的结局。

行者们终将觉林。

无穷尽的觉悟融入海中，铺就最坚固的砖石，金光璀璨的南乡子从虚空中清醒，如同深眠之前的最后一刻醒梦，她照例抓住了那枚叶子。

在很多很多很多年前，她曾见过那叶子。

那时的它枯槁灰白，心在死去，尊者以《楞严经》启示她拯救这颗心的办法。

如今，那先天的神圣已如纯水中的泥沙，被去除，被杀死，留下的净水清明澄澈，白纸一张，一直在自己的心中涂抹色彩，希望重新拾起自己曾逝去的神圣，唤回能在这世间做些什么的力量。

十二亿年前的因与缘在此刻交织，她们注定相逢，有过一刻同行，最终，仍是要去往不同的道路。

伏慕云和小白如往日一般，盯着叶子外面的南乡子看个不停。

这让这位行者想起来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光，那时的旅人们因为想要知道如何杀死七星而看她，如今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听见这俩人的嘀咕。

伏慕云指示道：“我们一人一半，先一人记住一颗头，然后再记住半颗合起来……”

小白点了点头：“先记头然后记手，六条手也一人三条……啧，她怎么这么多肢体……”

行者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古怪的知觉，她感到自己的心灵……构成自己存在的最本质的某些部分，正在从自己的体内被牵扯而出，甚至有一种要灵肉魂分离，心灵自灵魂内脱窍而出的感觉。

她好奇不已，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她这嘴巴一动，两个人立马混乱起来，小白苦恼道：“不行——只能记得静态的，一动就忘光了。”

伏慕云提议道：“要不要问问摩耶能不能把她画下来回头慢慢记？”

“她已经在画了……可这画下来的东西跟本人似乎不完全是一回事……”

扯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话，小白对南乡子解释道：“我们在铭记你。”

南乡子终于意识到，他们话语中的【铭记】并非是对于凡人所言的记忆的铭刻，而是一种更加崇高、更加神圣的行为。

在这个世上，心，拥有力量。

心的所思所想，由心焕发的觉悟，便是众生由凡物擢升至天人境界的最本质的力量之源，因此，【用心铭记】这件事，也是一种“法”，一种“造化”，用通俗的话来说，是一种朴实无华、人人皆可，又极为神圣的神通。

与愿菩萨体内的那些个罗汉菩萨就是他用心铭记的他人禅心，单独的心，没有灵魂作为支撑就无法独活，铭记就是记住他人的心意，以自己的灵魂承载他人之心，将自己当作容器，把他人装进心里。

可是……

就算他们的觉悟在不久前似乎有了一次跃升，可是南乡子终究是七星，离五行一步之遥的七星。

她没有成为五行，不是因为觉悟的程度不够，只是理想的广度不够——几乎可以这样说，南乡子的心灵，已经无限接近于一颗小型的五行之心。

就算旅人们在虚空中的心灵同样有类似的强大，可他们用以承载心灵的灵魂却终究只是十方九宫，根本可能记住七星——更别说他们打算一人记一半，回头再拼起来。

南乡子对于自己能不能拼起来有着深深的怀疑，从三头六臂变成一点五头三臂多少还是有点猎奇。

而他们别说是记住半个她了，连记住她的头发丝都不可能，她的头发丝也有如星河般宏大。

然而——

在她思虑期间，她下意识地禅定，一动不动，而那两个人又再度睁大眼睛盯着她看，她竟然又有了一种心灵要从灵魂中脱窍而出的感觉，这让行者一愣。

……她竟然真的在被记住？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记住，她的心竟然真的有那么一丝可能被他们强行拉进自己的灵魂里，成为他们心画的一部分！

而且这并非一人一半，她感到自己的心在向着某一个整体飘去，甚至有了一丝类似“觉林”成菩提的感觉，就好像在那看着她的两个人好像同一个人一样。

她看着他们彼此，忽然也明白了什么。

原来……他们的其中一人，也是被另一人铭记的画。

难怪他们的境界会呈现出那样奇怪的模样。

因为意外的缘故满足了一个小小疑惑，南乡子心神微动，六臂舒展，对他们笑道：“光记得我不够——还有玄身呢？”

伏慕云和小白脸色一木。

那庞大的玄身将这一枚叶子放在面前，声音有如少女般愉快狡黠：“两个小不点，你们记得住姐姐我吗？”

明相的表情有些不对劲，而旅人们也傻掉了。

“你原来是这种风格吗……”伏慕云呢喃，“我们刚才全记错了……”

“年轻气盛……年轻气盛……”明相轻咳一声，“总之，别白费功夫了，在记忆的方面记得我就足够了，心的方面可太难了，就算你们把静态的我描摹在心中，可我终究是运动的活物，不是吗？”

她说得很有道理。

伏慕云和小白也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想法——主要是她这么一说话，想记也完全没办法。

“南乡子，你要死了吗？”小白睁大眼睛问道。

“通俗来说，大概是吧？”南乡子也有些不确定，“天人不生不灭，涅槃之境解脱生死瀑流，而那颗菩提在无限的时光中凝聚了无限的大道，甚至有了部分天人造化的雏形，或许那也是不生不灭之境，我也不能算是死了。”

“那你的自我还在吗？”伏慕云问道，“你的【我】还找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