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是好是坏，他并不知晓，但如果是放在旅行的视角里考虑，这也算是入乡随俗，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多少不坏吧。

在这“入乡随俗”的过程中，他见过了许多人，许多事，接受过他人的祝福，承载过他人的希望，杀过人，也救过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关于这趟旅行的某些事情，在他心中，已经有所不同。

最初，他踏上旅途，只是因为塔特向他求助了，他躺在虚海里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又不想见人哭，既然他人有求于他，他便会帮助。

他对娑罗七叶净妙土、乃至于所有的生命，都没有感情。

他不在乎众生的爱与恨，因为这都跟他没有关系，一个生命在他眼前死掉并不会让他难过，要是哭的太远没被他听到那也挺无所谓，生命就是此等脆弱之物，生命循环亦是世间常理。

人会因为被杀掉而难过，可是又有哪个人会在意他们口中食粮的啼哭？

伏慕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误，前者，后者，都是正确，因为每个生命的视角都是不同，人吃肉，为了活，理所当然，而他是一条奇异的鱼，不需要吃人也不需要吃肉，什么都不需要，可以在生命循环之外冰冷地审视众生，故而他可以出离于人与食粮的视角之外看待一切。

因此，他来到双树净土，只是履约而来。

那时他的心依然高高在上。

可是……渐渐地，在经历诸多之后，不知从何时起，这只为“履约”的理由，似乎已然发生了变化。

仿佛只是一个晃神，他与小白便混迹在了人群之中，阿特曼与活佛将禅心交给他们，行者们称他们为同道者，为他们讲法，保护他们前行，摩耶与极乐叶至今都在他们身边，发誓会与一起找到菩提，拼尽全力。

他已经搞不清楚了。

——到底是答应了要拯救世界，才帮行者们去找菩提，还是说他自己想要去找菩提？

是因为有约定，才想要拯救众生——还是因为他自己本就想要拯救？

如果这个时候塔特忽然冒出来，跟他们说约定作废，不劳烦他们了，再将他们送回虚海……他会答应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真是好简单，伏慕云不需要思考都知道自己不会答应。事到如今这事儿早已经不是塔特一个人的约定，还有许多行者们对于他们的祝福与希望，他们承载着这些希望而行。

可是如果——这所有曾祝福、帮助过他们的人们也和塔特说出了同样的话语，想要不依靠他们这些外人帮助，自己拯救世界呢？

这个答案依旧是好简单。

伏慕云心想：他才不在乎。

其他人怎么想他才不在乎，他要做什么事情向来出于自己的抉择，他要救就去救，不想被救他也要救。

倒不是什么沉没成本之类的玩意儿，说一千道一万，只是因为简简单单的“我想要”——他自己也没法完全说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去为这个世界的生命做点什么，但是他就是想，这就足够了。

他也是行者。

吃着七叶的果实，走着觉悟的道路，去寻找那一棵菩提。

摩耶说行者们其实不是抱着必胜的希望前行的，他们明知道自己会死在路上，可他们必须要前行，因为这是应行的事情，没有其他理由。

——菩萨也是如此。

它知晓未来，它看到未来，它比所有人都更加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它越是朝旅人们强调天理注定，就越是说明它的绝望，可是这本身又和它做的事情愈发相悖——它的觉悟想要守护住那些羸弱的小小世人，它的玄身试图阻拦行者们的前行，想要将他们从注定的天理中解脱，甚至就连专注降魔的明相也挡在世人之前。

这种强烈的执念甚至发展到了要将行者们全部都弄死以摆脱天理的程度，以至于它不得不日日诵经稳固心神——这是为什么？它比谁都清楚未来天理注定，无法改变。

因为必须如此。

就算无用，也要挣扎，要反抗，越是绝望，就越是要挣扎，五行绝不是知晓天数命定就认输投降的存在，它比所有人都强大，因此看得比所有人都更为清晰，一定也比所有人都绝望，它却依旧挣扎。

而那位未来的阿修罗王亦是如此。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经历了什么……那也一定是无可奈何的绝望，阿修罗要直面天理，如若不反抗就是死，如若反抗了，就是在战火中培育天理想要的果实，从这一角度来看，或许原地自尽比较好吧？

可他依旧反抗。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这是当行之事。

阿修罗王的幻影消失了，而游鱼、行者，觉悟地直视着菩萨垂泪的眼眸。

“菩萨，我们都有必须如此的理由，哪怕前路诸苦无涯。”

“你，不明白吗？”

而菩萨比谁都明白。

菩萨却如此【觉悟】——

【诚如你所言，我们都有必须如此的理由，哪怕这毫无意义，我们终究无法相互让步，因为我们都是那秉持道路而行的天人行者。】

那胸中的觉悟金光璀璨，熊熊燃烧，行者们的觉悟在菩萨面前节节败退，被菩萨从心中捻出，如同捻起一只蚂蚁，轻轻扔出，蚂蚁被扔进涅槃池中，无数行者恍惚回神，飘摇池水之上。

菩萨手中的绿叶亦是如此。

池水幽幽，菩萨明相不再落泪，摒弃痛苦，如此浩瀚，如此深远，其身后天魔狂乱，鬼影憧憧，无数支离破碎的宇宙藏匿于那过于幽邃的黑暗之中。

它一手触地，降伏众魔，亦是抚摸着画卷，画中山河美满，画外玄与明齐鸣，菩萨垂眸，如此慈悲：

【就算毫无意义，就算注定失败，我也要挣扎，我也要尝试，我要将这注定觉林的众生安置在我精心打造的摇篮中，摇篮之外的一切艰难苦痛，都由我承担，在我死之前，他们不受物扰。】

【吾知汝等觉悟，汝等也当知吾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