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捉城北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丘,山丘前有一道不深不浅的沟壑,山坡上有一排不高不矮的石屋,石屋前围起两个不方不正的篱笆院。
这里住着两户人家,小西河水哗啦啦从门前的沟里日夜向东流。
典刑背着一坛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的方向走,还没等走上搭在沟壑上的小石桥时,便听到远处传来几声熟悉的犬吠,声音稚嫩而欢快,他不用看都知道,这是家里那只小黄狗的叫声。
小黄狗是只柴狗,叫苍黄。
典刑嘬起了嘴唇,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果然,不多时就见雪地上腾起一团团的雪烟来,一团跃动的苍黄色在雪烟里忽隐忽现,苍黄正撒着欢朝河边奔来,那样子像极了孤单留守在家已久的孩子,奔向突然出现的父母亲人那般热切。
苍黄不大,是今年开春时生的,到现在还不满一岁。
或许是从小跟着爷爷打猎的缘故,典刑打小就喜欢养狗。
苍黄是他在西城门旁土地庙里捡到的,那会儿估计祂刚断奶不久,走路还不大利索,跑起来更是跌跌撞撞,跟个小绒球似的,很可爱。
典刑一口汤一口水的把祂喂大,祂也是跟典刑最亲。
苍黄呼哧带喘地跑到典刑跟前,像个孩子似的扑到他的腿上撒娇,典刑一手把着酒坛,弯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祂的脑袋,祂伸出温热粉嫩的舌头舔着他的掌心。
或许是他啃羊头没洗手的缘故,残留着一股羊羶味,惹得祂爱吃,舔舐了好一会,这才让祂稍稍安静了下来。
踏着疏松的积雪,一人两狗惬意地走在回家的石路上。
松木做的院门虚掩着,这院门不过是个摆设,一年到头都不会关。
推门进院,院东栽了一株老梅,枝上落满了白雪,白雪压遒枝,红蕊枝间笑。
庭院当中还立着用青石搭起的葡萄架,蒲扇般的葡萄叶此时早已落尽,更不见那一串串水灵灵如水晶般的葡萄,此时只剩下虬曲缠绕的枝干,多少显得有些孤寂。
屋子的窗户上透出一抹昏黄的灯光,这让少年感到既温暖又安心。
推开屋门,门扇发出了沉闷的支呀声,像爷爷夜半翻身时发出的呻吟。
“爷爷,看我给你带回什么来了?”
爷爷从头到脚布满了累累伤疤,活像一条条恐怖至极的蝮蛇缠绕在他躯体上,每一道伤疤都会让人看得触目惊心,觉得心惊肉跳,他能安然活到今天,借用邻居花叔的那句话来说,或许会比较贴切。
“老夏头,你是不是跟阎王爷拜把子了,要不然怎么能活到如今?”
最后,不得不赞叹一句。
“你的命是真硬。”
屋子里盘有火炕,灶膛里插着熊熊燃烧的劈柴,这时,爷爷从灶台前站起身来,他的脊背略微有些弯曲,那是当年做戍卒时受伤的缘故。
据他自己说。
当年,敌军攻上了城楼,生死存亡关头,活着的十余人全都杀红了眼,不退反进,如受伤的野狼般嚎叫着冲上去与敌搏杀。
身边到处是血肉横飞,哀嚎不止。
他当时已是殄虏护军,身先士卒,以一敌三,迎面是一左一右的二人夹击。
看得出他们也都是久经沙场,并不是善与之辈。
一个攻上路,另一个攻肋部,老夏头身子一矮,躲过迎头一击,手中槊挑飞了身侧一人,却没提防到身后那个阴险毒辣的家伙,举起一把宽刃陌刀重重砍在他的脊背上,要不是身穿护甲,恐怕他早就没命喽。
老夏头拿眼角瞥了典刑一眼,见他没啥事,这才长舒了口气。
“一大早就出去,不到天黑都见不着你人影,活像个脱了缰的马驹子,头晌大缸来找你玩,见你没在家,待了没个屁时就走了,依我看等哪天给你配个笼头,把你拴起来估计就老实啦。”
“嘿嘿,你把俺拴起来,谁给你打酒,瞅瞅,这是啥?”
“哼,你这臭小子就知道犟嘴,吃饭了没,锅里炖着新打的野兔,你闻闻,香吧,一会儿陪爷爷喝两碗。”
“喝不下啦,爷爷。”
“咋的,你在外边喝啦?”
“恩。”
“上炕吧,炕上暖和。”
老夏头又看了一眼脸蛋通红的典刑,这才明白原来他脸红是喝酒喝的,刚才他刚从外头回来,还以为是冻得呢,这臭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啦。
看到少年抱着酒坛进了里屋,老夏头苍老的脸上才终于不再紧绷,现出了一抹笑意。
虽然狼皋守捉城鱼龙混杂,不是清静之地,但他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安全,毕竟他到此也有二十多年了,血雨腥风,刀光剑影也都经过见过不少,谁不知道他是自己的孙子,不卖几分薄面给他。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羽翼不可能护他一辈子。
他越是九死一生走过来,越明白其中的凶险与道理,所以,他对典刑一直都是撒着养的。
要想在这虎狼之地活下去,或者与狼为伍,或者自己成虎,让群狼不敢冒犯。
在典刑三四岁刚会走的时候,老夏头便领着他到狼皋山、荒漠、草原上去打猎,要想打猎,首先得学会寻踪,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只有明白猎物的习性,行走轨迹,才能找到祂们的巢穴,也只有这样才能打到猎物。
好在他很聪明,也很机敏,不管教他什么,一学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