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见义勇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了,邮电局这边也是没有任何的动静,大家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之后便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将近一个月的奋战,陆家兄弟们可谓是争分夺秒,虽然只是一个小工程,但是每个人都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要将自己的名声打出去。而且这一个月相处下来,之前有过节的有矛盾的也都在一场齐心协力的合作中释怀了,很多人也开始慢慢理解陆家村那个传统的意义了。
验收那一天,单位来了一位副局长,带领各个部门对工程的各个环节都进行了仔仔细细的验收,最后给出了一个非常满意的答复。大家都是欢欣雀跃,一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当然还有最高兴的事情,那就是发工资了。
李科长带着财务在施工现场支了一张桌子,连带刘冬梅和陆燕萍,一共十六个人,六个大工,十个小工,工期是29天,大工每人拿到拿到52.2元,小工每人23.2元。
陆孝平也只是拿了一个大工的工资,这是大家一开始都知道的,中间还有人猜测说不可能,发工资的时候才知道陆孝平并没有多拿一毛钱。
李科长给陆燕萍兄妹俩发工资的时候,特意提醒了一下:“回去少待两天,早点来,我可是把位置一直留着呢,你们要是不来就要被别人给抢走了。”
领完工资,打包完行李,一行人商议着要不要在省城给家里人买点礼物啥的。
陆孝平一句话把大家给浇醒了:“没挣几个钱就开始嚣张了,钱还没捂热就想着花了?省城的东西多贵,你们手里那点工资半天就花没了,到镇上给家里买点好吃好喝的,剩下的攒着点,别到用钱的时候又没有了。”
年纪最大的陆红军也是劝大家:“孝平说的对,大家有这份心就行了,咱把钱拿回去比啥都强。”
下午三点钟,所有人骑车出发了,陆孝平想让大家明天早上再出发,毕竟白天骑车会安全一点,谁知大家都已经按捺不住了,一起商量着,就算是天黑了,推也要推回去。
“回家。”
一声回家,喊出了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想法。大部分人从小到大,离开家最长的时间也就是一星期,离家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学校了。这一次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能与家里人团聚,那种迫切想要回家的心,真可谓是归心似箭呀。
陆家村的夜,一如往常一样安静。陆老七自打儿子走的那天就开始盘算着日子,今天已经是第三十天了,按说应该回来了,自己从下午太阳下山就坐在门口等,一直等到晚上十点了,还是没见踪影。
陆老七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对对面的妻子说:“回吧,估计今天不回来了。”说完背着手就要进屋。
“你等一下,我咋看到好多手电筒的光呢?”妻子站起身,向着远处眺望着。
陆老七一听,也是赶紧回过身去看,远处果然有零零星星几处手电筒的光,此时陆老七也不管是不是夜深人静了,冲着有光的地方大喊道:“是孝平不?”
两口子就听见远处传来回应:“是的,我们回来了。”
两口子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来了,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回来了,都回来了。”
陆老爷子两口子也听到了,穿上衣服走了出来,陆老七看到父母出来了,赶紧劝道:“你们两个跑出来干啥嘛,大晚上的,冻感冒了我可不管。”
“我两接孙子呢,关你啥事,一边去。”母亲的脾气跟陆老七如出一辙,骂人从不含糊。
陆老七被母亲骂的半天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也是回击一番:“孙子好,孙子比儿子厉害多了。”
“知道还在那说个不停,就不能静静的等着,我都听不见娃们的声音了。”母亲很显然比老七要技高一筹。
一行十几人,到家的打完招呼便回了家,然后就会传来一阵敲门声和惊呼声,没到家的则是继续向前走。
陆孝平到家了,队伍里一下子少了三个人,其他人也是赶紧跟陆老七家人打招呼,然后就加紧脚步回家了。
“哎哟,我娃终于回来了,可把爷的心都给想烂了呀。”陆老爷子抓着陆孝平和陆燕萍的手,都快哭出来了,老两口从没跟孙子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老七媳妇看到刘冬梅还站在旁边,也是赶紧抓住冬梅的手,拉着就往家里走:“先进屋再说,在外面哭哭啼啼的让人笑话。”
回到家后,一家人坐在爷爷奶奶的房间,讲述着这一个月发生的趣事以及对家人的思念。
陆孝平突然想起有一个重要的事情没说:“爷爷奶奶,爸妈,咱们萍萍可能要当城里人了?”
几个人听完也是一阵惊愕,陆老七赶忙问:“咋回事?咋就要城里人了?”
“我姨夫单位有个大领导,让萍萍到单位食堂去上班。然后我姨夫说这个领导可能要让萍萍当他的儿媳妇呢。”陆孝平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啊?!”几个人也是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陆老七思索片刻:“这事靠不靠谱?人见过没有,人品咋样?”
“爸,啥跟啥呀就见面,我还没想好去不去呢。”陆燕萍看到父亲的样子,就知道父亲肯定是想歪了。
“工作的事是那个领导给定的,他儿子现在在山东,没在咱们省城,而且人家领导也没有明说呢,至于是咋回事,现在还不清楚呢,这只是我姨夫的一个猜测。”
“哦,那还好,把我吓一大跳,萍萍要是嫁到山东去,这么远的地方,得多长时间才能见一次呀。”陆老爷子心惊肉跳了半天,害怕孙女嫁的远了。
“不管是啥情况,咱们先去工作,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有啥事了你找你二姨二姨夫商量就行。”陆老七仔细想了想,这也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好了,不说了,我先跟嫂子去睡觉了。”陆燕萍说完,拉着准嫂子就回自己房间了。
“这娃。”几个人也是对萍萍很无奈。
“孝平,你跟冬梅咋样了,冬梅回来了都没见跟你说话。”
“害羞呢么,一回来你们都说个不停,哪给人家说话的机会了。”
“哦,只要你们好着就行,我还以为你们闹矛盾呢。”母亲最担心两人相处的时间长了会生出矛盾,这个自己最清楚了。
“好着呢,一直都好着呢。好了,我也回去睡觉了,乏的不行了。”说完便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这娃,事还没说完呢。”陆老七还想跟儿子多聊聊。
“你咋就一点不知道心疼人,娃都干了一个月的活了,一天没歇,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让娃歇着,你这心咋这么硬的些。”陆老爷子对儿子劈头盖脸一顿骂。
“我心硬也是你生的。”陆老七回击一嘴,起身就跑,再慢一步拐杖就回到身上。
陆燕萍和刘冬梅躺在被窝里,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让两人变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嫂子,我听我哥说你是高中生,你觉不觉得嫁给我哥是吃亏呀?”
“我高中也没毕业,比你哥也没多上几天学,他不嫌弃我个子矮,我又怎么会嫌弃你哥是个初中生呢。”
“哦,那你觉得我的家人怎么样?”
“都很好呀,虽然每个人都是倔脾气,但是都是心眼好的人,这就够了。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吧,你咋想的,工作的事你还去不去了?”
“我本来是想去的,但是一想到要给人家当儿媳妇,我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但是所有的人都劝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我就很苦恼。嫂子,你读书多,这种情况要是你遇到了,你会怎么办?”
“我以前也是有这种机会的,我爸以前在一个县委工作,年纪大了快退休了,本来是让我高中毕业了,如果没有考上大学就去接他的班。后来他出了意外走了,家里一团乱麻,我爸还有两个弟弟没有结婚,我家加上我还有四个孩子在上学,赔的那点钱根本不够用,所以我就退学了。如果我能接我爸的班,可能就不会跟你哥认识了,当然也不会跟你认识了,你看,是不是很奇妙的一件事?但是有时候老天爷就喜欢逗你玩,从你身边夺走一些,在从其他地方给你补一些,他是不会把你的路给堵死的,一定会给你留一扇希望的窗。”
陆燕萍自己回味嫂子说的话,自己初中都没上完,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甚至对自己将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都从来没有想过,现在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大馅饼,不偏不倚的砸在了自己的头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现在仔细想想,自己要是一辈子在农村,以后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种地做饭洗衣服了,要是嫁一个好人,还能少吃点苦少受点气,要是嫁的不好了,又要吃苦又要受气的,自己虽然不怕吃苦,但是就是受不了这个气。
“我想好了,大家都是为了我好,所以过两天就去工作。”
“嗯,无论如何,别委屈自己就行。”
“嗯。”
长时间的劳累,让两人早已疲惫不堪,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一夜的陆家村,外出干活回家的人,带回来了久违的喜悦声,片刻之后便恢复了宁静,陆家村的人们进入了梦乡,陆家村也是怀抱着每一个归来的孩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刘冬梅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陆家人也是苦苦的挽留才在吃过早饭之后,让陆孝平送冬梅回家了。
到家之后,冬梅将孝平二姨给的二十块钱连同自己的工资一起给了母亲,母亲本来还不要,孝平说:“姨,你就拿着吧,这是冬梅第一次挣钱孝敬您,以后挣钱的机会多的是。”
母亲听完之后也是激动的手抖了半天:“你爸在的时候,一个月也才十几块钱,你这出去一个月就顶你爸两个月了。”
“差不多的,有二十还是陆孝平的二姨给的。”
“哦,为啥给你钱?”
之后刘冬梅就开始给家里人讲他们这一个月在工地上遇到的种种趣事,每个人都是听的津津有味,特别是讲到颜萍从厨房里提出砍刀的时候,把家里人都给吓了一跳,好在最后都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家人存在的意义有时候就是这样,希望你大富大贵,但是更希望你平安喜乐,最重要的还是,安全回家。
早上吃饭的时候,陆燕萍就已经将自己愿意去邮电局工作的决定说了一下,大家都是非常的开心,陆老爷子也是感慨的说了一句:“我们陆家也要出一个城里人了,我下去了,脸上都是有光的。”
孝平和冬梅出发了,陆老七也是推出自行车,朝着屋里喊道:“娃他妈,萍萍,走,咱们到镇上走。”
两人跑出来疑惑的问:“去镇上干啥?”
陆老七笑着说:“我娃要去城里上班了,可不能再穿这些下地干活的衣服了,咱们也去镇上买几身好衣服。”
陆老爷子两口子也走了出来,听到儿子的话赶紧说:“那就到县里去买好的呀,去镇上买的衣服和咱们的有啥区别。”
“哎呀,你老两口终于说对了一回,是我想错了,那咱就不去镇上了,去县里。”陆老七将自行车停了回去,三人走路到柏油公路上,坐公交车去了县城。
去省城报道这一天,是陆孝平陪着去的,本来说好陆老七老两口都要跟着去的,结果陆老七的一个远方亲戚去世了,老两口要去帮忙料理后事,陆燕萍还说跟着一起去呢,结果陆老爷子直接说:“本来就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了,你们去了一个人都不认识,跑去干啥?好好的去工作才是要紧事。”
兄妹两人先来到二姨家,姨夫又出车去了,二姨就陪着两个外甥去找李科长,李科长也是按照流程将陆燕萍安排到了后厨。
二姨还向李科长打听王局的儿子啥时候调过来。
“怕是一年半载调不过来了,我听说咱们邮电局要进行一场人事调整,王局动不动咱就不知道了。你们也不要想太多了,萍萍就安安心心的工作,有你二姨和二姨夫在这呢,别怕,有事了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二姨本来让颜萍住到自己家,但是颜萍知道二姨家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住四个表弟,一个住着两口子,自己过去了实在是住不开,还是住了单位的集体宿舍。
等一切都安顿好之后,孝平就向妹妹和二姨告别,要赶最后一趟公交车回家了。
时间来到四月,陆老七站在自家地头,看着满眼的小麦,表情凝重,已经快到小麦扬花的季节了,还是没有下一场通透的雨,小麦肉眼可见的进入了一种饥渴的状态,要是再不浇水,接下来的扬花灌浆就很难进行了,大面积的减产会让大家半年多的辛苦都白费,甚至连口粮都不够了。
陆老七这几天也是心急如焚,天天在引黄渠边转来转去,就是不见有水流下来,几个村的队长也是到上边找了很多次,也是没信。
这一天,陆老七从地里回来再也等不下去了,准备自己去镇政府去找水利部门讨说法,因为他听说引黄水早就下来了,就是没有流到自己大队,这更让陆老七生气了,都是农民,都要浇地,凭什么不给我们大队放水。
陆老七来到队长家:“农星,农星在不。”
“在呢,七爸,吃了没有,来吃点?”陆农星也是为了跑水的事刚从镇上回来,摸了一个冰冷的馍就啃了起来。
“不吃了,你跟我去镇上一趟,咱们去找一下管水的,我听说引黄水早就下来了,就是流不到咱们这几个大队,难道咱们这几个大队就不用种地了吗,咱们这几个大队的人都不用活了吗?”陆老七也是越说越生气。
“七爸,我们几个大队的队长天天都跑着呢,水利部门给的回复是,没有水,黄河下游都快断流了。”陆农星将情况向陆老七说明一下,谁知道一下子就惹毛了陆老七。
“放他娘的屁,黄河还能断流?”
“七爸你不要激动,这个确实是真的,报纸上收音机里也说了。”
“那现在咋办,让我们自生自灭吗?水利部门就不知道给我们解决一下问题吗?”
“我们几个把水利部门办公室的门都给卸了,人家就是一个回复,就镇上附近那几台机井,没明没黑的抽水,浇到哪算哪。但是你想一下,全乡这么多的地要浇,轮到咱们估计都要种玉米了。”
“那咋办,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不管了?”
“谁知道呢,七爸,你知道为什么咱们这几个大队办个事情很难吗?”陆农星有些神神秘秘的说着。
“为啥?”陆老七的调门可是一直没有降下来。
“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咱们县和隔壁县都在申请县级市,咱们县是人口多面积大,但是经济跟不上。隔壁县因为有几个大型工厂单位,人家的经济跟上了,人口和面积没有跟上。然后隔壁县就跟咱们县商议着,把咱们这几个大队给划过去,但是由于咱们这几个大队算是咱们县重要的粮食产区,咱们县城是肯定不会放的,两家就开始扯皮,听说都闹到上面去了。所以咱们县也没有把握留住咱们几个大队,所以,你明白了吧?”
一个老农民,单纯的只是想种地,单纯的只是想保住地里的庄稼,谁还能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顿时头大的蹲了下来。“那意思就是说咱们现在是亲的害怕保不住了不管,想要的不一定能要到也不管,是吧?”
“对的,你知道外面现在把咱们这块叫啥吗?”
“叫啥?”
“叫三不管地区,左不管,右不管,老天爷也不管。”
“那现在咋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地里的庄稼不管吧,这农业税拿啥交,这嘴拿啥堵?”陆老七看了一眼正将黑面馍塞进嘴里的陆农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