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敞自然看透了他们的心思,于是起身拱手。
“诸位,费某招待不周,稍后仍有贵客将至,还请诸位稍安。”
“哎呀,费令太客气了,我等今日来此,皆因敬佩费令为人仁义果敢,逢此危难之时,还请费令带我等兄弟度过难关呐!”
孟峻起身,深深作揖示意。
身旁的几人也跟着附和着:“是啊,朝廷在江夏、南新蔡二郡实施新政,乃是置我等与桌案之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请费令给我等指条生路才是。”
费敞听了这话倒是沾沾自喜起来,别的不说,就凭个人的本事,在座的几位根本和自己不是一个档次,或者说,都是垃圾!
要是都乖乖听话,由自己统一安排,不管怎么说也有几成胜算,况且此事过后,费家的名声定会远扬,复兴家族大业,重返往日光辉,便指日可待了。
此时,门外跑来一个仆人,进门跪地行礼。
“尊主,贵客已来到了府外。”
“哦?他们来了。”
费敞急忙起身,整理衣襟。
“诸位,贵客已到,请随我出门相迎。”
来的是什么贵客,能让费敞亲自出门迎接呢?
几人也摸不着头脑,只得随着费敞小跑着来到了大门外,列队跪地等候着。
不一会儿,只见一队车驾缓缓驶来,阵仗无甚华丽,但随从侍卫皆精神抖擞,目光严厉,寻常人见了无不后背发凉。
待烟尘过后,侍卫将车驾的帷布卷起,跪在地上当起了下马凳。
前后车上共下来三人,一人身着墨绿色宽袖长袍,头戴纱冠,正是新任江夏郡太守萧彦瑜!
旁边一位,头上裹着一块朱色布巾,身穿黑色长袍,面色稍显不安。
最前面一个,光看那气势就不是一般人。
“二位太守,这就是费敞府上,请移步吧。”
说话的正式西昌侯、太子詹事萧靖艺。
费敞闻声后连连叩首:“小人费敞,叩见第下,二位太守。”
身后几人已经吓傻了,自己从未见到过如此阶层的贵族官吏,恍惚间舌头僵硬,只有跟着叩首不说。
“都起来吧。”
“谢第下。”
费敞起身后低头上前引路,几个大族便立在一旁,连这位大人物的模样都没敢抬头看。
来到内堂,萧靖艺客套一番,最终坐在了中间的正位,二位太守左右列坐。
其他人于堂下顺次列坐。
少顷,野味珍馐,陈年美酒,皆置于案上,宴席这才开始。
“要我说,六殿下就是多虑了,殿下担心诸位迫于形势,不敢贸然会面。这不,派我来此,请诸位小聚了。”
“我早问二位太守爱民如子,为政清廉,如今观之,二郡百业兴隆,黎民安居乐业,都是二位太守之功啊!”
“承蒙第下错爱,我和伏太守任重而道远,这新政之事,还需竭力而为之。”
萧彦瑜轻声回道。
“呵呵呵......”
西昌侯故作笑脸,抚了抚萧彦瑜的臂膀。
“你我同为南兰陵氏族,彦瑜兄与陛下亦是早年好友,曾担任过宫中卫尉,既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如今实施新政,不知彦瑜兄有何看法啊?”
“尊侯言重了。关于新政一事,近日中书徐令、周舍人已同我等言明利弊,我作为一方太守,定当以国家为重,为陛下分忧。”
“好!哈哈哈,好啊!彦瑜兄此话铿锵有力,真不愧为我朝栋梁!”
“来,诸位,一同满饮此杯。”
萧彦瑜自知西昌侯来此的用意。
自己的地位虽比不上他,可自己毕竟是陛下旧时的老友,南国没建立时便跟随陛下左右,有这一层关系在,量他西昌侯也不敢乱来。
酒过三巡,一旁的伏玄耀坐不住了,因为自己明确反对除旧革新,仍然坚守古制。可西昌侯字里行间都是夸赞萧彦瑜,看样子他们倒像是一路人了。
“第下,恕卑臣冒昧,新政之策,不知六殿下是何态度?”
这一问,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萧靖艺也放下了手里酒盏。
“伏太守稍安,六殿下差我来此,正是奉陛下旨意参与新政实施,若新政有悖逆古制之举,我定会向朝廷检举参奏。”
西昌侯这番话倒让伏玄耀吃了定心丸,之前只是听闻朝中两派在政见上多有摩擦,如今看来,并非空穴来风了。
萧彦瑜一时间陷入尴尬,堂下的就是当地的大族富户,身旁这二位乃是六殿下一派,看来今日自己定要表态站队才能离开了。
萧彦瑜稍作思量,终于心生一计。在众人饮完一杯后便做出醉酒装,趴在案上假意吃醉。
西昌侯见萧彦瑜如此失态,心里不仅冷笑一声:如此明哲保身之人,实在难成大事。
如此,萧彦瑜逃过一劫,由侍卫搀扶着送到了江夏郡府。
剩下的人并没散去,由费敞引着来到了后堂。
又一番歌舞酒宴后,众人才醉意横生。
此时的伏玄耀心中甚是欢喜,有了六殿下一派的支持,看来自己崇古遵礼也不再孤单了。
西昌侯朝费敞示意,费敞会意后屏退左右,只留下几位大族客人。
“诸位,我来时殿下特地嘱咐,奉劝各位速速将手中土地售卖,以免受调税争敛之苦。”
“这......第下,我等世代经营田亩,若是没了土地,这让我回去如何向那些大户交代啊!”
李、孟等人借着酒劲儿,歪歪扭扭的跪地苦诉到。
“慌什么!你们回去后给附近县、里百姓施舍些银钱,让他们帮个小忙,暂时把土地记到他们名下,待风头过去后,在将土地收回来便是了。”
西昌侯缓缓说道。
“第下之意......是把土地转给那些无田庶民,如果新政实施,那调税便算到了他们头上。”
“我们等些时日在将土地收回来,里外便可无甚损失。”
“如此既能躲过调税,又能保住我等手中田亩,第下深谋远虑,小人深感敬佩!”
“小人携二郡大族,叩谢第下!”
费敞跪地叩首,以表心中感激之意。
那几人听后也爬了过来,连连叩头不说。
“我听闻新政乃是陛下钦定之策,加之派了徐令这般肱骨重臣,可见新政实施绝非表面功夫,只怕这风头,一时半会......过不去啊。”
伏玄耀摇头感叹道。
“太守所虑不无道理,不过朝中自有六殿下给我等坐镇,你们几位乃是地方大族,暂且失势乃是为了日后长存。不是我说你们,要把眼光放长远些才能行得远啊!”
“几位,还有异议吗?”
几人对视一番,皆俯身跪地。
“我等谨遵第下教诲。”
事情商定,费敞朝身旁的仆人使了个眼色。
没一会儿,只见仆人捧着一个木盒来。
费敞打开木盒,取出两张布帛,先后走到西昌侯和伏玄耀面前。
“第下,太守,京都至此千余里,第下舟车劳顿,太守亦为了郡中事务劳心费神,我等略表心意,望第下和太守笑纳。”
西昌侯抬眼瞧了瞧布帛上面写着的礼物清单,微微的点了点头。
“我本是奉命行事,既是诸位一片真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呵呵呵。”
伏玄耀拿着布帛,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挤出笑脸陪着,最终还是塞进了宽袖里。
七殿下和萧辰等人来到江夏郡府时已是傍晚,安顿好了之后便和徐修仁、周开逸汇合。
“这几日我们进展还算顺畅,萧太守为人谦恭,虽对新政有些微词,可终究能以大局为重,答应我们亲自到所辖各县实施新政;至于伏玄耀,此人生性耿直,崇礼尊古之心丝毫不为言辞所动,我担心......他会成为症结,阻碍新政。”
徐修仁说着,看向了七殿下。
“嗯,城外虽有良田千亩,可灾民生计难以维持,陛下即已下定决心,新政必定要实施开来。我已修书给九弟,请他从南郡调水兵五百人,一来可保我等安危,二来可断绝地方大族渗透,恩威并重,方有回旋余地。”
“殿下所言甚是,虽说二郡太守不敢轻举妄动,可在必要之时,还是异地调兵方能成事,至于大族之间彼此呼应,我觉得可用离间之策逐个击破才行。”
周开逸在一旁说道。
“哦?你细细说来。”
“我闻孟、陶、李三氏家道没落,虽有万贯家财,但无光宗耀祖之机,即便和其他大族联手,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相比万贯家财,他们更想要家族荣誉,光宗耀祖。”
“嗯。”
七殿下几人听后皆点头示意。
“我是想,既然他们要荣誉,殿下可奏请陛下,赏赐以周边县府令、丞之职,一来可满足他们心愿,支持新政;二来亦可打破大族间往来联系,消弱阻力。”
“开逸言之有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待我修书一封上奏朝廷,至于细微事务,就交给你去办了。”
七殿下面带微笑,不由得对周开逸增加了许多欣赏之意。
“开逸兄思想如此开明,我还真没想到啊。”
萧辰在一旁打趣道。
“呵呵,侍郎说笑了,此计虽解燃眉之急,可是其他大族在二郡影响颇大,甚至可以说是一呼百应,我和徐令再三思量,还是束手无策,诶......”
“是啊,时间紧迫,好在二郡气象温和,稼穑不受时节限制,新政越早实施,灾民便越有希望。”
徐修仁在一旁补充道。
“你们恤民之心我和陛下自然理解,可新政关乎国运,务必事事细心,切莫急躁。”
“殿下说的对,有些时候无计可施或许就是最好的计策,以不变应万变,咱们先一步一步迈开再说吧。”
萧辰笑了笑说道。
至此,实施新政的大方向已经敲定,至于后续如何,萧辰等人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稳扎稳打了。
正是:
一言一谏震朝堂,九卿十署序纲常。
四时风月多变幻,今朝施策尤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