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一天的夜晚,月光依旧如水。
花木上盖了一层白白的霜,荒草丛里响起的促织歌声哀断人肠。
忠王坐在自家的院子里。穿了一身乌青,两手扶在膝盖上,一句话也不说。旁边的木桌子上,灯火忽明忽灭,照见他几根暴起的青筋。
突然,“呜呜呜呜……”,院外传来一个婴孩啼哭的声音,打破了他今晚的寂静。
然后就听见吱呀一声,柴门开了,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她中等个头,鹅蛋脸,两弯黛眉底下,一双杏仁眼明艳娇憨,鼻梁不高不矮,嘴唇就像含了丹朱,但是她未施任何粉黛,白腻光洁的皮肤与生俱来。
她穿了一身素白衣裙,髻上散缀着一朵白花,衬得她的哀伤更加动人。
她怀中有一个孩子低声哭泣,紧紧抓住她的衣襟。
“王爷!”她上前连忙施礼。
“啊,莺儿,你也辛苦。”忠王说。
莺儿把孩子交在他手上,俯伏在地:“大人,请节哀!这是令爱珠柔,您回来后还没有见过。”
忠王面色铁青,夫人的归宿他不敢去想,更别说孩子了。接过孩子的时候,他的手在发颤。
抱在怀里,孩子倒是挺乖的,长得很像她娘亲冰华夫人,眼眸清澈,一对密密的弯弯的长睫毛上面结满眼泪,让人怜爱。
忠王这辈子有过两个儿子,一个死在战场了,一个出生不久就病死了。他没哄过这么小的女孩,他的粗手和砂纸没有什么区别,一碰孩子她就要用肉肉的小手推开,忠王见不行,只好把她重新交给莺儿。
“你为什么偏要生在这个家呀!”忠王叹了一口气,脸上皱纹堆深,“爹苦娘苦!皇上苦,百姓也苦!”
他刚才一直对齐枫愤愤不平。不仅因为他抢走了夫人,还因为他不顾民人死活和民族大义,要站在胡汉中间两头获利。齐枫没有投靠胡人以前,就是他的死对头了。
“大人,我今天收拾书籍,发现有封信,是夫人留给您的。”
莺儿的柔声,将忠王从悲苦的记忆拉回到悲苦的现实中来。
“夫人,写给我?”
“嗯!”
忠王接过信,拆开粉白信封。信封上,端严的字迹写着“夫君敬启”几个大字,上面还盖有夫人的私人印章。
他抖出粉白底荷花虚纹的纸笺,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把每句话的意义咀嚼了一遍。
夫君,见字如晤。
听闻皇上和你都在敌营,还活着,我终于稍稍安心了。
此番绑架由齐贼亲自操持,他对我方布防十分谙熟,防不胜防。
近日他屡屡遣人过来拉拢,说只要投降,愿意保得夫君在胡人新朝一世荣华富贵,并且保留雅乐为新朝国乐。
胡人的话绝不可信,只为诡诈巧取而已。
早年妾身拜从宫中雅乐师母陶淹夫人,琴艺略有所成。齐贼频频投书追慕,不胜其扰。后遇夫君相救,才以身相许嫁与夫君。
数十年来,感念君恩,无以为报。
今日他以夫君和皇上性命威逼,臣妾不得不从,太后亦派几名妃嫔助我。此去将难还归,唯愿夫君和皇上平安。
山河破碎,当以死效国。妾女子之身,只是换回我方儿郎,重整旗鼓,奋勇杀敌。
同去女子若有活命,必会潜伏下来,暗中助力朝廷,妾将以死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