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越睡越短的张沐宸意外睡得很熟,起床时已是十点。这个点刚刚好——大事总要当面聊,他和赵两仪约了中午详谈。
下到“老张街”,脑子还略显迷糊的张沐宸站在在街口,等起了刚叫的无人车。视线中的地图中,一辆卡通小车正缓慢移动,一行提示在下方活泼跳动:“哩个浪儿小车正飞驰而来,请客官稍候。”
无数的拟声词回响在脑海:“叮咚”、“叮当”、“叮叮”、“咕咚”、“噼啪”、“咕嘟”……“哪个是买菜的,哪个是打卡的?”想了几秒后他便宣告放弃:“反正都是要花钱的。”
接着张沐宸调出了计算器,算起了小女儿读硕士的开销;大女儿读的全奖,小女儿读了全款……再加上七七八八的生活支出……就在眉头皱得脑壳都带着疼时,一个八岁的关公和七岁的孙悟空挥着武器,跳着蹦着窜进了他的视线。
看到张沐宸身上的虎年限定财神爷皮肤,提着把约莫50厘米偃月刀的小关公飞快跑向了他,用邻里邻外全能听见的儿童嗓音高声提问:“叔叔你穿的是虎年限定的财神爷皮肤么?”
张沐宸听了挺胸点头,华美的头饰随即晃动起来,更留下一串金钱特效。
“哇!还有全套特效!”小孙悟空赞叹起来,随后转了转并不存在的金箍棒:“叔叔,叔叔。你再走两步!”
可他仅踏了2步,悟空便摇起了头:“不行!这套脚感不好。看起来飘飘的。”
一旁的关公则摸着迷你长髯评论:“这我知道!你仔细瞧特效周围,那肯定是用貂蝉夏日皮肤的边角料拼出来的!叔叔,你这套买亏了。”
张沐宸反驳:“没有亏。怎么能亏呢?这套可是当年最吉利的,光优惠都不好拿。”
“那你是个大冤种啊!”小孙悟空大叫。一旁的关公也跟着兴奋起来,一起大叫起来:“大冤种!大冤种!”
“你们是哪家的小孩,怎么说话的?”
“关你什么事!”,“对!关你什么事!”关公和孙悟空勾肩搭背,一前一后,异口同声。
张沐宸揉揉太阳穴冷静了一会儿:“那你爹是挺聪明的。叔叔的确是笨,不会买。”
小孙悟空显然没想到这回应,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儿后回答:“对!我爸说买皮肤就要用优惠券。他之前就花了六块钱,买回了一堆优惠券呢!”
“那你爸怎么没给你买孙行者86年限定款呢?”张沐宸关闭皮肤模式,这才定位到了小关公的头顶。他蹲下摸了摸对方的头,又朝小悟空说道:“我看他爸爸才真的对他好,给他买了94版的关羽皮肤。而你,只有普通款。”
眼看孙悟空主动抽离了关公的手后,张沐宸大笑着坐进了无人车。“去CBD隔壁。”张沐宸对无人的车厢习惯性地报出了目的地。
长得像蜗牛的小型无人车开起来也像蜗牛,在BJ的大街小巷上开开停停,不错过任何沿路风景。张沐宸切回了皮肤模式,看到嫦娥带着小哪吒逛街、又看沙和尚陪着土地公补课,见项羽牵着虞姬买菜,又见杨戬和三个葫芦娃溜街。他看路上的光怪陆离,看时空错乱,看杨乃武和梁山伯,看祝英台和小白菜。那些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古怪皮肤在他心里开出了怀念的花,连鼻头都隐约闻到一股家乡被梅雨浸湿的木头味——他在非洲待了好多年,可眼前的光景却浸润了他的大半生。一颗颗回忆滴进心头的同时,又有一股极其不适的感觉如霉菌散开:他知道群里做的都是错事,也清楚如何安慰自己:他没办法控制建群后的一切……可每次看见队伍在委员会的指挥下像野马一般狂奔,他就倍感无力……“我只是建了一个群而已!谁建不是建?这全怪北桥!”他对心中的高大负罪感如此解释,心中再次填满恨意……
“如果没有北桥……如果没有北桥……”张沐宸心中不断重复,以求这次计划能够顺利实施——按部就班的计划本就容易让人安心,何况理论上……委员会想出的办法的确可以毁掉北桥。他在私底下也有自己的盘算:当北桥破灭,他能和赵两仪一同开家新公司……对!那公司就叫南桥!或许在那时,就能把事情做得更多更好,只要没有北桥……
眼前光景流转,无人车开进了机场司机讲过的新CBD——连串的红色告示悬挂在路人的头顶。他端详路上的端人,尝试将思路理回:换从前,他根本就不会理会那两个熊孩子。但今天不一样:他约了赵两仪详谈。而一想到赵两仪,他就会无端想到女儿们蹒跚学步的时光:孩子磕到了椅面,刚准备哭喊,他就会冲过会用力拍打椅背,同时怒骂:“椅子坏!坏椅子!打椅子!打死你!”——成年人下手有轻重,也知道打椅子根本没用:毕竟椅子只是椅子。但一旁女儿可不知道,往往就转泣成了笑,继而讨厌起那个有棱有角,曾经弄疼她的东西来了。
这很正常,毕竟每个人都有界限……在缓慢的穿行中,张沐宸陷入了实际又无奈的沉思——他本就有两个女儿,这时候忽然对赵两仪产生了一些类似惋惜的想法。何况,非洲的生活令他深刻地意识到:个体是无法独自在世上生活的——只能聚在一起,并在头晕目眩的繁忙中造出许多巨大的概念。每当看到孩子,青年,以及自己时,他都觉得极其讽刺——那些东西明明由人凑出,却大得使个体无法窥得全豹,变成了一段抽象的名词……可具体的人又该如何理解抽象的概念?这明显很难……
一番胡思乱想中,张沐宸隐约觉得刚才的想法把自己也绕了进去,逃避性地想回了赵两仪:从网上的言行看来,他觉得对方就心里也有一个如同椅子的东西——他知道当孩子还哭个不停时该怎么办:只需拿出玩具在眼前乱晃——孩子单纯,只知椅子全由长方体构成,而眼前的玩具虚影绝不像长方形。所以,玩具便是好的。张沐宸暗自狠心:今天,他要再当一次晃玩具的人。那玩具,正是毁灭端人的法子。
顺手拒绝了小额免密支付提示后,张沐宸下车走进了胡同。狭长的深处树荫斐然,能瞧见左高右低的清水围墙。又走几步,胡同里有大爷在板凳上打着盹,大妈则提着菜站着聊,更有一只三花大猫朝树荫打着哈欠:一看就不知吃了多少口百家饭。数着毫无规则的胡同门牌,他最终寻着了赵两仪的小院——院门的门墩儿青白相间,上头的宅门则红亮如鲜,隐约还能看见内侧卡着一把大锁。他低头看去,发现原本是门槛的地方不知何故被拆了出去,被换成了几块边缘微裂的红砖。
这令张沐宸感到愈加欣慰——传闻里赵小爷家出名的没门槛,只看对议题感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