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冬天冷吗?
足够冷。
零下二十几度,天寒地冻,一早一晚的西北往刮在脸上,就像一把小钢矬在脸上蹭来蹭去一样。
只有中午,大人和孩子才更愿意出门。
每天早上,我们家里烧着火炕和火炉子,窗花和北墙上挂着的一层白霜,也要两三个小时,才会渐渐消失。
对于我们四个孩子来说,冬天冷吗?
并不冷。
起床的时候,炕是热的,炉火是热的,穿上身的棉袄是热的。
临近中午,一群孩子在雪地里疯跑,拉爬犁,打雪仗,一个个小脸蛋冻得通红,眉毛和刘海都挂着白色的霜,身上还能跑出一身热汗。
摘掉棉帽子,头上竟然还是冒着热气的!
东北的冬天十分的漫长。
有小半年的时间,都在冰天雪地里度过。
在八十年代,东北农村,环境卫生不好,冬天也没有洗澡的条件,我们一个冬天都不洗澡。
小孩子们不洗澡,还经常玩得一身汗,随之而来的,是家家户户几乎都出现了一个物种——虱子。
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衣服里有,头发里也有。
它们弱小而顽强,它们潜伏在衣裤的缝隙中,叮一口换一个位置,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虱子隐蔽在人们的衣服里,头发里,声东击西。
它们承受着人类的物理攻击,甚至是生化武器,依旧更新迭代,顽强地繁衍着。直到进入2000年,才逐渐消失灭迹。
虱子是一种爬虫。
它小小的,有小米粒大小,深灰色,像蟑螂一样的外形,有六条腿。但它没有蟑螂硬硬的外壳,它只有皮肤,是软的。
现在试想,有这样一只虫子在皮肤上爬动,神经末稍都会过电,简直是从头皮到手指间都是发麻的。
在我小时候,我们的身上寄生的又岂止是一只,那是虱子一家几口,是虱子祖孙几代。
回想起来也很不解,那时候的人,也没有心里发麻的感觉,我也没有,可能是习惯成自然了。
我的父亲每隔几天,就会在早晨给我们烤棉袄棉裤的时候,把内里翻出来,帮我们捉虱子。
每发现一个就有一声惊呼:“哎呀,又找到一个!”
或者是“哎呀,这么大一个!”
他还会咬牙切齿地说:“这得把我闺女咬成啥样!混蛋玩意儿!”
然后他会用手捏起来,把捉到的虱子扔在滚烫的火炉上,能听到细微的,“啪”的一声响,那个被俘的虱子就悲壮地就义了。
有时候,我母亲也会给我们捉头上的虱子。
她一缕一缕地拨弄着头发,认真的找来找去。捉到一个,她就用两个大拇指的指甲把它挤碎,指甲上都会粘上红色的血。
我一直不太相信达尔文的进化论,小小的三叶虫,怎么可能演变成猿人,长毛的猿人,又怎么可能演变成能够操纵高科技的人类呢?
唯一让我信服的一点,就是大人在孩子头上捉虱子的模样,那一招一式,一抬手,一巴拉的动作,简直跟猴子捉虱子是一模一样的。
一场大雪一场寒。
接连下了两场雪,东北大地寒气逼人。太阳终于出来了,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这一年特别的冷,春天已经接近了,气温丝毫没有回暖的迹象。
高家富的房子里,满满的人,他的大女儿今天结婚。
昨天摆的酒席,很多亲戚都留下来没走。我母亲一早就催促我父亲起来烤车,怕耽误人家的好时辰。
一些农村人是迷信的,什么事都喜欢找人给掐算。掐算来掐算去,各种黄道吉日,也没见日子明显有起色的。
柳莹和柳洁已经会走路,会说话了,虽然只能表达一些简单的想法,经常词不达意,也还是比上一年好带了。
我母亲早早做好了饭,我们已经洗漱好,姐姐柳娟喊我跟她一起把靠边站(饭桌)支起来。
它太沉了,我们两个人从墙边抬到炕边还要小心翼翼,一步一挪的。
饭菜端上来之后,柳娟自己先坐下吃起来。她要上学,时间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