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还是终日忙碌。
她挺着大肚子,洗衣,做饭,腌菜、拧麻绳,纳鞋底,缝衣服、补袜子,收拾新家……
新房的家具做好之后,她找来村里的画匠,我叫他张大爷。
张大爷会画画,村里人都叫他画匠。
他用各种颜色的油漆,在我父亲买的一块块透明的玻璃上,涂涂抹抹地勾画着。
他的画,以亭台轩榭为主,缀以各类花草树木和金鱼飞鸟,总体是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格,说不上惟妙惟肖,大体的意境是有的。
他的画是反着画的,涂抹的一面玻璃是在柜子里面,另一面,才是画的正面。
我父亲看着,啧啧称奇:“张大哥,你画得真好,还能反着画,真了不得!”
这一句夸赞,听得画匠心花怒放。
他说:“我都画多少年了,打小就喜欢画画”,他认真的涂抹着。
画匠说他打小喜欢画画,因为家境困苦,没有机会好好地学习,也没有人教。
他都是照着书上的插图,一笔一画地临摹,有时候真能废寝忘食。
他算是自学成才,大有王冕学画的勤恳,只可惜从山东的农村出来,又扎进东北的农村,他的一生就窝在了葛家屯儿,振翅难飞。
“你是哪一年来玉启村儿的?”,我父亲又问。
“来了快十年了”
画匠一边作画,一边跟我父亲聊天。
“我记着你就带着媳妇过来的,仨儿子都是在葛家屯儿出生的。老家还有啥人?”
“我和我媳妇,俺俩的爹娘都在呢,在山东临沂那边儿”
“那你咋想着跑这边儿来了?”
“我一个姑,在北边儿,芭蕾舞屯,她们是闯关东那时候来的这儿。来的时候,我姑才几岁大,那一支子在这里扎根了。我爹娘跟她们一直有联系,听说这边土地多,不像我们临沂那边儿,到处都是山地,庄稼少,村子里穷得吃不上饭。等我结婚之后,就奔着我姑她们来了”。
“那你怎么落在葛家屯儿了?”
“郞家屯那个高祥子,他媳妇,那是我表姐,她帮着给安排到这儿了”画匠说。
我父亲哦了一声,像是很出乎意料:“原来你跟高祥子还是亲戚哦,在屯子里,咱差不多天天能见着,这些我还真不知道”。
画匠描完最后一笔,把画刷子插在一个罐头瓶子里。
我父亲递给他一根烟,他摆摆手说不抽了,坐在板凳上,伸了伸腰,他说:“快十年了啊,老家我一次都没回去过”。
“太远了,回去一趟也不容易”,我父亲接着他的话。
“都说回去,那也不是抬脚就能回去。山高路远的,坐火车差不多就得两天两宿,还得倒汽车,到了县城,还有山路得走上大半天。算算,得三天才能到。回去一趟啊,路费就得不少钱,也不能两手空空地就回去”
画匠说话的腔调,是带着山东口音的普通话。
他站起身,把画好的一块玻璃,挪到一边去了。我父亲又搬了一块通明玻璃给他。
“都是孩子多,压力大,家家都一样儿。你家那三个儿子,娶媳妇也得不少钱。咱们这辈子都为孩子活的”我父亲说。
“可不是么”
画匠说:“老的都顾不上了,只能顾小的”。
画匠在葛家屯儿生活很平淡,村里人做柜子,喜欢在柜门上安装玻璃,都找他给画玻璃,他会收取些许报酬。
他画得很好,尤其是画麒麟和凤凰,龙有龙的威猛,凤有凤的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