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父子二人已回到了自家的小院。
这院子是杨老学士当年恩赐给他们的,位于田地和杨家庄之间,虽不宽敞,却也足够一家人遮风避雨。院内只有一间正堂,左边是一间大房隔开的两间小房,共用一个窗户,略显逼仄:右边是厨房,原本塌了一角,是陆山亲手修葺好的。不过院子里有一颗高大的枯树,不知屹立了多少个春秋,虽已枯死多年,但扎根极深,十分牢靠,陆安在树上搭了一个简易的秋千,供弟弟陆喜玩耍,这方小小的天地,便是他们一家最珍视的乐园。
“回来了?”陆张氏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稀粥从厨房走出,令人惊喜的是,粥面上竟还飘着几根肉丝。在这年景,莫说是吃肉,便是能吃饱饭已是不易,更遑论是他们这等佃户人家。陆张氏心疼儿子,特意让小儿子陆平杀了一只老母鸡,为明日远行的陆安补身体。
“赶紧来喝粥,平儿专门杀了鸡,说晚上给安儿炖了吃,我就顺手先弄了点鸡肉煮在粥里。”
“多谢娘,大哥呢?”陆安连忙上前接过粥锅,关切地问道。
“还在厨房里收拾鸡呢,让我们先吃。”陆张氏原本想自己端着,但拗不过陆安的坚持,只好松了手,在满是补丁的衣襟上擦了擦手,又转身去帮陆山卸下扛着的农具,“先去洗一下再吃饭。”
陆山笑着点点头,转身进了厨房。陆安则和母亲一起,将热腾腾的稀粥端进屋内。院子里,陆喜正蹲在地上,逗弄着刚抓到的知了,尖锐的蝉鸣声显得格外清晰,虽然让本就闷热的天气感觉更加热了几分,却也让原本清贫的生活平添些许童趣。
一家四口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各自端着一碗稀粥,就着两碟小菜囫囵下肚,陆张氏看着即将远行的儿子,心中满是不舍,眼眶微微泛红,又絮絮叨叨起来:“安儿,此去州城,大约需要多久才能回来?”
“娘,这个孩儿也不确定,这次去是为了陪小少爷参加州试,前后估计要十七八日总归是少不了的。”陆安放下手中的碗筷,轻声安慰道。
“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为娘的实在有些放心不下。”陆张氏说着,眼泪便忍不住要掉了下来。惹得陆山倒是有些不爽快,放下碗筷,没好气地说道:“哭什么哭?儿子能出去见识一趟总比一辈子窝在这穷乡僻壤强!”
陆张氏被陆山这么一说,倒不似方才那般哭哭啼啼,只兀自生着闷气,扭过头去照顾陆喜喝粥。陆山见状,轻咳一声,转头对陆安道:“不过你娘说的也有道理,你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家里总是挂心的,若是路上遇着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写信回来。”
“爹,给咱们写信有什么用?”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平反而开口了,“二弟是跟着小杨少爷去的,真要有事,他们府上自会派人知会杨老学士,哪里还需得我们操心?”
陆山愣了一愣,旋即点点头:“嗯,是这个道理。”
“要不下午我去庄上寻大管家,塞点银钱,让他好生照看安儿?”陆张氏也回过头来,低声询问。
而陆山正准备回答,却被陆安打断:“爹,娘,你们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只是去赶考,又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哪里用得着这样!再说我都这么大人了,知道自己照顾自己,你们就放心吧!”
陆山和陆张氏对视一眼,皆默然不语。他们何尝不知此番陆安随行赶考,不过是去见见世面,最多也就是来回奔波辛苦些罢了,只是为人父母,孩子即将远行,心中总忍不住牵挂担忧,难免事事都要安排妥当才安心。
“下午太阳毒得很,爹娘你们就在家中好生歇息,晚上一起吃大哥做的鸡汤,我先去庄上寻些好酒,等晚上回来陪爹好好喝几杯!”陆安见自己一番话说得父母都有些沉默,便又开口道。
陆山闻言,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递给陆安:“庄上的老李头藏了几壶好酒,我寻摸了好几回都不肯卖我,今日你多带些钱去,务必将他那几壶好酒给我买回来!”
“好嘞!”陆安满心欢喜接过铜钱,揣进怀里,起身便往外走,“那我先去了,晚些时候回来!”
从自家小院到庄上只有不到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只是今日实在闷热难耐,陆安走了没多久便汗流浃背,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裳都能拧出水来。好不容易捱到庄上,陆安赶紧寻了处阴凉地儿坐下,用袖子搭成扇子扇风,才算堪堪缓过劲儿来。
这杨家庄虽说是杨老学士家的私产,但规模却是不小,不比寻常村落差上多少。庄子入口是一座影壁,绕过影壁,便见左右各有一座望楼,上面有庄客持弓警戒。再往里走,是一条供杂役奴仆居住的巷子,两侧是十几间厢房,再加上存放农具工具的地方,便占了小半个庄子。巷子尽头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树下用青砖铺就了一块空地,算是庄子供人休憩闲谈的广场,广场四周则是庄客们居住的屋舍和仓库。再往里走,才是杨老学士一家居住的宅院,足足有四进院落,院中甚至还有一处水潭,景致清幽雅致。
陆安歇了一会儿,才再度起身往里走,去寻自己父亲所说的那个老张头。老张头是庄上的一个铁匠,平日里不是在铺子里打铁,就是在武人庄客们那里喝酒,是以陆安决定先去铁匠铺碰碰运气。
谁知陆安刚走没几步,便被人叫住。他回头一看,却是惊喜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