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恢复意识,我坐在人群中间,满载乘客的“灰狗“正在路上急速行驶。“灰狗”是长途客运大巴的别称,因为灰色的外壳和长长的车身得此名号。
我在电影里见过这种车,但是从没坐过。航校所在地是一座偏僻的小镇,公共交通很不发达,没有私家车就会寸步难行。我到Q国没几天就买了一辆便宜的二手车,车况不怎么样,倒是能凑合开,反正回国之前就会转手卖掉。
我浑身被汗湿透,衣裤紧紧贴在身上,皮肤和鼻腔都感到严重缺氧。我大口喘气,光是转头就好像耗尽全身力气。一个皮肤苍白的白人女人坐在旁边,腰上的肉尽管被扶手隔了一道还是浪花四溅地奔来,把我夹在窗户和肉山之间动弹不得。
喉咙里发不出丝毫声音。怎么回事?我想发抖,而身体却岿然不动,浑身上下只剩思维可以驱使。我努力压住蒸腾而上的恐惧,强迫自己理清思路。
我和许绍在修车厂。他拍照片,我帮他擦摄像头,到这里就结束了。
那么,许绍呢?
我抬起眼睛,扫向前面层层叠叠的后脑勺。然而无论眼睛还是脖子还是身体的其他什么器官,都像是神经束只剩下最后一丝连接,反应相当迟缓。
“你醒了?”白女人一挑眉毛,咧开薄唇,满脸慈祥。“你病了,走不了路,我送你去治疗。”
你是谁?谁叫你来的?送我去哪儿?我急得直眨眼睛,可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女人含笑道:“你不用紧张,我是州立医院的签约护理员。接到你学校教员打来的电话,说你和你的朋友在刚刚的修车厂晕倒了,已经不能自理,需要我们护送到医院。看,你的朋友在那里。“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勉强得到八分之一个许绍的背影。往前数两排对过,许绍和一个女人和我俩如出一辙地坐在位子上。许绍的头歪在玻璃上,看起来还没恢复意识。那女人体型和我身边这位不相上下,是个黑人,头皮上趴着密密麻麻的小辫子。
放屁,我无声吐槽。都急救了还坐哪门子大巴车,拿我当傻子哄呢?
我突然记起失去意识前后脑的刺痛,心里猛地一沉。
如果不是医疗援助,那我和许绍恐怕凶多吉少了。为了劫持我们,一路跟踪到修车厂,又是麻药,又是假护士。这么大的阵仗,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闹啊。
可我和许绍有什么可绑的呢?两个初出茅庐的小飞行员,一分钱小时费还没赚到呢。不会是冲着奶奶来的吧?
脑子里一下子冲进各种天马行空的猜想,我直勾勾盯着前面的椅背,冷汗涔涔。胖女人笑着搭上我的肩膀,汗毛浓密的侧脸几乎贴上我的,亲密地问:“喝点什么吗?我包里有可乐。“她冲头顶扬了一下笑脸,我奋力抬头,天花板倒吊的摄像头冷脸俯视众生。
女人转向过道,非常努力地把肚皮上的脂肪拨到两边,让她有空间俯下身去。她在包里翻找,腰间亮光一闪,晃在车厢天花板上。我的心沉到谷底,奋力拧过脖子。
是枪套上的铜扣。
“来,我给你插上吸管。“女人对我的发现浑然不知,把易拉罐举过前胸,又扶吸管到嘴边。我“呸呸”吐掉,冷冷地盯着她。
她无奈地帮我把翻落的头发重新掖到耳后,背对摄像头,再一次把脸伸过来,笑意盈盈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得听我的。我现在命令你把可乐喝了,至少要喝一口。还有,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把头转向窗外,嘴巴紧闭,心如死灰。她自导自演一番,终于失去耐心,手指一松,一罐可乐跌落在我大腿上。
嘶……怎么说呢,就好像垫了ABC卫生巾,女孩子们都懂的透心凉吧。她惊得手舞足蹈,不停道歉,前后乘客转过身来,卫生纸、湿巾支援了一小堆,好一派发达国家的友爱景象。许绍旁边的黑女人不动声色,而许绍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如我一般艰难扭动身子,脸色铁青。
白女人装模做样地帮我擦了擦,照大腿内侧狠狠掐了一把,然后掰开我的嘴,把用过的湿巾一把塞进去。“小婊子,别再跟我耍花样。”她庞大的身躯挡住摄像头,从背后看来,一副悉心照顾朋友的假象。
我疼的泪眼朦胧,用尽全力驱动四肢。然而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身体像是一台锈死的旧机器,完全使唤不动。我含着湿巾闭上双眼,祈求上苍让我赶快从这个噩梦中醒来。
“灰狗”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原上闷头赶路。从黑夜到天明,胖女人只去过一次厕所,其余时间一直牢牢夯实在我和自由之间。我从心存侥幸到完全放弃挣扎,任由自己昏睡过去。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趁机休息,养精蓄锐。我彻底瘫在座位上,等到天完全大亮的时候,脚趾尖终于有了一点刺痛的知觉,身体也变得柔软起来,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动。胖女人呼噜声时断时续,让我不由怀疑是不是背过气了。只见她费力地活动一下米其林一般的手臂,再次俯向过道。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那把枪上面。那是一把小巧的手枪,即使加上枪套才只有一点点大。我不懂枪,只有刚拿到私照的时候,教员带着去枪馆玩过一次实弹打靶。她这把比馆里见到的都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