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人在云南世代种茶,千里迢迢来到此地戌边后,在太清宫附近发现茶树,当地人说是南宋末年宫廷妃子谢丽、谢安所植。后在崂山高峻之处发现原始茶树,相传安期公曾烹于秦始皇时的崂山茶便是此茶。这些茶树得崂山其高纬度和山泉、海雾、土壤等得天独厚的优势,叶片厚,滋味浓,香气高。可惜山民不知采摘、烘焙之法。由于沿海气候潮湿,夏季气温高、湿度大、茶叶很容易就会发霉,于是将茶叶经过加工与发酵后,通过特殊的方式将茶叶中的纤维物质与茶汁分离,将获得的茶汁进行再加工,成为茶乳。工艺经上百年粹炼,在更加繁复、细致的工序下,利用了芳香物质和活性成分必须在一定温度下挥发和析出的特性,最大限度的将这些茶叶的原有物质有效的溶解到茶汤再收敛成膏,最终制成崂山茶膏。
嘉靖二年,南京刑部右侍郎蓝章之子蓝田中二甲进士,将碧玉茶膏上呈宫廷,被指定为朝廷贡品。由于大锅熬制茶膏存在的品质问题,加上皇室从饮用安全性的角度考虑,乾隆二十四年,皇上下旨将茶膏制作迁入乾清宫东庑的御茶房。内务府所属御茶房专司茶房事务的主官初名“茶房总领”,亦在改名“尚茶正”,并定制。乾隆三十九年,山东巡抚徐绩崂山观日出,当地官员以崂山茶膏待之,徐绩发现当地产茶膏“汤色绿若翡翠,润如碧玉”,宫中所制崂山茶膏则略显逊色。呈报皇上后,茶房主官被罚俸一年。
丁家掌事丁崇德奉旨进宫,查明碧玉茶膏是因为水质不同产生品质差异,并根据宫廷茶膏制作方法改良工艺,带领御膳茶房精制茶点茶食,深得皇帝及后宫喜爱。乾隆赐丁崇德“大裳茶”称号,任课茶师,带领内务府所属御茶房主官尚茶正和尚茶副,掌管祭祀进茶桌、供乳茶等事。乾隆四十三年,丁崇德请辞,被封为“胶澳大裳茶”,持御赐银戥,回茶产地制作贡茶。
从此以后,丁家和贡茶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丁家每年都要把精制贡茶和地方贡品崂山仙胎鱼一起送往京城。
丁氏先祖丁崇德将这段经历详细写进了丁氏族谱家乘。族谱记录家族世系,家乘则摘录祖辈遗留下的家风家训。族谱中告诫后世族人,丁氏一族为大明旧臣,受大清之封已为不妥,身着华夏衣冠为茶服出入清廷更为不当。因此,历代大裳茶都小心翼翼地供奉着“大裳茶”这个御赐封号,对外则绝口不提御赐之事。丁家人百年来严尊祖训,精制贡茶,但从不敢私取分毫。
用贡茶碧玉茶膏制成的碧玉长生酥,翠色诱人,散发着清悠的茶香。
丁廷执情真意切,两指捏了一块送到章禹莲面前。“你尝些罢。”
章禹莲又落下泪来。
“这东西只有皇家才能享用,若是被人知道了,怕是会……私制御膳,误犯食禁,是为大不敬。此乃杀身之祸。”
丁廷执笑道:“这个我晓得!天不亮我便去了,熬茶间里没有人。现在除了娘,没人知道!”
“你从未下过厨房,也从未做过小食儿,怎会想到这没轻没重的法儿?”
“昨日,遇到卖长果的小贩,我身上没银钱,便用佩印与之交换。岂知此人比我还愚。幸好遇到了胡四爷,及时提点……”
章禹莲心头一凛,赶紧问:“胡四爷?是村西的胡四爷?是他教你的?”
“正是!”
“你……你怎么?”章禹莲气得一跺脚,几乎说不出话来。
村西的胡四爷,名胡天德,是青岛村外来大户。胡天德原为黄县当铺世家,青岛口开埠通商后,来到青岛村开设胡记商号,经营烟酒糖茶、土产日杂,还操办货物航运。五六年光景,胡记成为青岛口最大的商户之一,连坐地户胡家都礼让三分。胡姓是青岛村最早的居民之一,也是村中大姓,明成化三年胡家先祖胡善士捐施地皮,以此为庙基建了天后宫。坐地户胡姓后裔胡增瑞在行街上开了一家酒坊名为瑞茂烧锅,生意越做越好,胡家的名气也越来越大。行街商家成立公所,胡增瑞因为名望较高,被推举为行街商会会首,但遇到胡记商号胡天德亦要尊一声胡四爷。
青岛口所有经营烟酒草辫的商户,都绕不过胡记,无论生油、白腊、青梨还是洋广杂货、细白棉布。胡记商号都纳入经营后,囤积居奇,上下抽利。行街上庆泰、协昌福、春瑞顺等商号与胡记竞争不过,纷纷败下阵来。
胡记商号资金雄厚,霸营盘利无往不胜。
唯独经营茶叶,遇到丁家难以施展。
丁氏族人虽然刻意回避为朝廷制作贡茶之事,乡间却早有传闻。丁家茶园、茶厂、熬茶间,已经营上百年。虽然在青岛村行街上没有门头商号,但茶厂大量收购崂山茶供应本地茶商,还在南方进茶,送进茶厂自己精制窨香,除供应本地茶庄之外,北运牛庄,西与安东卫、海州,南下远至江淮、闽浙,均行销畅利。胶澳大裳茶在茶行业中,已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俗话说,一亩茶十亩田。胡天德觊觎茶利丰厚,意图胶澳地区茶叶市场,可是当地茶农茶商与丁家大多是世交,很少与胡记商号来往。商场如战场,《孙子兵法·谋攻篇》所载“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胡天德多方打探,得知丁家为朝廷制作贡茶后,更是志在必得。
年初,胡记商号调集大量现银,高价收购春茶。丁家茶厂也不得不随之提价。春去秋来,为了耗尽丁家现银,胡天德把胡记商号所有的银子都赌上了,将秋茶的价格提高了三倍。如此一来,便将世代以茶为生的丁家推向了绝境。
青岛村行街上风平浪静,丁永一与胡天德见面依然客客气气,但胶澳地区的每个商号都知道,胡记与丁家势如水火。
丁廷执不问家事,一心只读圣贤之书,对茶场茶园的生意往来之事一概不知。女人掌管着家里的柴米油盐,丁家连日常生活开销都难以为继,章禹莲对目前的窘境一清二楚。如果贡银再不到,丁家怕是要靠典当家中器物度日了。
“胡四爷为人爽利,替我与了长果银钱。若不是胡四爷,长果怕是你吃不成了的。”
“你……你……你怎能……”
章禹莲又气又急,本能地觉查出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丁廷执捏起一颗长生酥送了过来,“你切尝一颗吧,若是难吃,我扔了便是。”
如此珍贵之物,怎能比得街边小食儿,说扔就扔了呢?
章禹莲暗暗叹息,她知道此时责怪丁廷执也是无用。丁廷执天不亮便跑去熬茶间做小食儿,纵然有天大的错,也是一番心意。碧玉长生酥捧在他的怀里,丁块切得大小不一,品相不甚好看,但丁廷执的眼神中流露出热切与恳求,让章禹莲心中大为不忍。
她看着丁廷执,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千百句责备的话就在嘴边,却只有伸出手去。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丁廷执一惊,指间的小食儿倏地掉到了地上。
巨大的敲门声突如其来,木棂窗户上糊的窗纸都跟着抖了起来。
丁廷执和章禹莲骇然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