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明紧握着男人的手掌,他第一次意识到对方竟如此魁梧,宛若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峰。四周被雨水所笼罩,除了雨,目之所及尽是深邃的夜色。他们站立在宽敞的高架桥上,四周被无数透明的水帘包围,仿佛全世界的雨水都集中于此地,雨滴紧挨着雨滴,彼此间没有一丝缝隙。
“你竟然敢直视我?”雨里传来帝俊低沉的声音。
“我唯独不敢直视太阳,请问你是吗?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可以,交给你没问题。”
他摸了摸唐明明的头,“去帮我从马后背拿一个箱子过来,上面有一个狼的纹章。”
马鞍上果然绑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特制的皮面粗糙而坚韧,上面是一块火红的纹章,一只狼被烈火和霹雳围绕着。
唐明明把手提箱交给男人,男人掂了掂,仍旧交给唐明明,看着帝俊,“我准备好了。”
“那么,凡人,呈上来吧!”
“以前我说话你总是不爱听,没关系,但是这次一定要听我的,明白吗?”男人凑在唐明明的耳边低声说,“记得,待会一定要跟住我,我说‘跑’的时候,你就要往马那边跑,千万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嗯!”唐明明颤抖着。
黑影们围了上来,裹着男人和唐明明前进,他们交头接耳窃窃低语,
“鲜活的人类啊......”
“终于又见到人类了......”
“在那地狱一般的地方那么多年,没想到一出来就闻到了这么香甜的味道......”
“真是让人怀念的味道......”
“吃了他们......”
唐明明捂住耳朵,惊恐地四顾。那些魔种长相怪异无比,唯一相同的点是他们都有着漆黑的身体和面孔。
“放心,你能听到的我也能听到,你不是一个人,老爹我会陪着你的。”男人低声说。
男人站住了,距离帝俊大约几百米,距离背后的赤兔也是几百米,恰好在中间的位置。雨水不停地冲刷着他手中的长刀洗去了之前那些魔种留在上面的漆黑血液。
“我觉得即便把东西给你,你也不会放我们走。”男人说。
他劈开双腿,湿透的长裤被冷风吹得飒飒地飘动。
“我将许诺你们生命。”帝俊说,“神,从不对凡人撒谎。”
“变得像这些死人一样?”男人用拇指指着周围的黑影。
“不,你们的血统远比他们优秀,你们会更加强大。”
“没得商量?”
“凡人,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觉得你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吗?”
“儿子,听说你在学校踢足球很不错,还经常打比赛得奖?”男人凑近唐明明耳边。
唐明明紧张地点头。
“看情况是没得谈了,变成那些魔种的样子不如让老子死了,”男人说,“把箱子给我。”
他接过箱子,轻轻抚摸唐明明的头,“要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每一句,”他猛地一巴掌拍在唐明明屁股上,咆哮,“跑!”
唐明明想都没想,发疯一样掉头往赤兔的方向跑。已经很长时间了,这男人说的话他再也不相信,可是在这个雨夜他握着男人温暖的手,忽然又变成了依赖父亲的孩子。
男人把手提箱扔向帝俊,仿佛是吸引恶狼的鲜肉,半数影子拥向手提箱,半数影子堵截男人和唐明明。他们的形体因为速度而扭曲,男人跟着唐明明一起往回跑,也许是因为人到中年,所以他没有唐明明跑得快,两人一点点拉开了距离。男人看着唐明明的背影越来越远,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微笑,“跑得真快,小兔崽子。”
他猛地旋转,长刀带起一道刺眼的弧光,雨水溅开成圆。
唐明明听见后面有可怕的声音追了上来,血液从伤口里涌出的声音,骨骼在刀锋下断裂的声音,混在暴风雨里。
他居然听见影子们的哀嚎了,“痛啊”、“痛死我了”、“痛得像是要烧起来了”……绝望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哀嚎。
浓腥却没有温度的血液溅在他背后,雨水都洗刷不掉。男人始终在他背后,他鼓足勇气扭头看了一眼,男人狮子般挥刀,一个又一个影子在刀光中裂开。
透明的气幕在雨中张开,男人在喉咙深处爆出高亢的吼叫,和那些黑影的私语一样来自浩瀚远古。
气幕笼罩到的地方,时间的流动慢了下来,似乎风和雨都变得黏稠了,黑影们也慢了下来,一切就像一部慢放的电影。只有男人自己没有受到影响,他返身挥刀,踏步、滑步,水花在脚下缓慢地溅起,影子们浓腥的黑血缓慢地溢出,都暂时地悬停在空气里,仿佛浓墨漂浮在水中。墨色里男人的刀光就像银色的飞燕。
唐明明从未想到一个男人会这么威风,而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