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唐明明刚上初一。
放学后,他站在窗前发呆。
雨声劈里啪啦一片,打得眼前的世界白雾茫茫。
很反常的天气,明明下午的时候还是晴天,但傍晚的时候眼看着黑云压城一般,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原本的黄昏就被黑云覆盖。随着一道电光从天穹之上闪耀到地面,一声闷雷声也随之响起,紧接着是成千上万吨水如银河瀑布般从天而降,灌向人间。
在足球场上,车辆的轮胎痕迹纵横交错,草地被压得乱七八糟。按照规定,私家车是不允许进入学校的,但由于天气恶劣,家长们担心孩子被雨淋湿,一些人强行推开了铁门,随后众多车辆纷纷涌入。半个小时前,操场上人声鼎沸,仿佛一个繁忙的市场,车辆随意停放,应急灯闪烁着混乱的黄色光芒,人们焦急地按着喇叭,大声呼唤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在倾盆大雨中,学生们难以辨认出自己家的车,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教室里的门敞开着,冷风夹着雨点吹进来,让人感到刺骨的寒冷。他拉紧衣服,把手插进口袋里,继续发呆。
现在所有人都被接走了,教学楼里和操场上都空荡荡的,“迎宾中学”的深红色校旗在暴风雨里急颤。
像是曲终人散。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灯光惨白,而外面黑得像是深夜。这种天就该早点回家。
他掏出手机拨号,把免提打开,放在桌上,默默地看着它。电话“嘟、嘟”地响了几声后接通了,“明明你那里也下雨了吧?妈妈这边现在走不开,你打个电话给你爸让他开车去接你。”话筒里除了唐明明老妈的声音外还有很嘈杂的环境声,随着一声不知道是谁说的“胡了!”,而后电话挂断了。
唐明明默默地收起了手机,整个通话过程中他没有说一句话。
他本就没打算说什么,拨打这个电话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妈妈知道自己一切安好,让她不必为自己操心,可以继续享受她的娱乐时光。
有时候,成年人的想法很天真。当孩子伸出手想要给予安慰时,他们却误以为孩子是在索要食物。
外面没车可打的,这么大的雨,出租司机也不想做生意,都早早开车回家了。唐明明不想麻烦他妈口中所谓的“爸爸”,那是唐明明的继父,是个做生意的老板。而他的亲生父亲是一个跑出租的出租车司机。当年他们分母分开的原因唐明明听他姥姥跟他说起过,无非就是那些爱与不爱什么的,据他姥姥说的,亲生父亲是个嘴巴很能说的风流男人,当初纯纯靠着一张嘴把唐明明的老妈追到手,结果结了婚就原形毕露,生下唐明明之后没几年两人就去民政局办理了离婚,现在的继父对他妈很好,但是有一对子女,都比唐明明大,大儿子叫唐聪聪,二女儿叫唐云云,跟着母亲过来的唐明明是最小的老三。虽然和哥哥姐姐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都很照顾他。他那个做生意当老板的“爸爸”对他也很好,经常把“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对你尽到父亲的义务。”
有个有钱的“爸爸”要对他尽义务,听起来很不赖。
可唐明明觉得自己不需要。教室门敞着,寒风夹着雨丝灌入,凉得刺骨。
唐明明裹紧罩衫,把手抄在口袋里,接着发呆。
“唐明明?一起走吧,雨不会停的,天气预报说是台风,气象局发预警了!”女生探头进来说。她有一头披肩长发,发梢处夹着一个可爱的发卡,娇俏的小脸微微有点泛红,低垂眼帘不敢直视他。
“你不认识我?我叫文雅……”女生没有得到回答,声音越来越小,蚊子嗡嗡似的。
其实唐明明认识文雅。文雅是他隔壁班的女生,在迎宾中学很出名,今年联欢晚会上她曾上台表演才艺,演奏了一首钢琴乐,唐明明班上很有几个男生暗地里为文雅较劲,唐明明想不知道她也没办法。
“今天轮到我做值日,还得过一会儿才能走。”唐明明点头致意。
“哦……那我先走啦。”文雅细声细气地说,把头缩了回去。
不得不提一嘴,唐明明的外形在这个年龄段的男生中显得格外帅气,刚进初中就有不少高年级的女生会来班级门口围观他。
隔着窗,唐明明看见文雅家的司机打开一张巨大的黑伞罩在文雅头顶,文雅脱下脚上的绑带凉鞋,司机蹲下身帮她换上雨靴。文雅躲在伞下,小心翼翼地走向雨幕中亮着大灯的黑色宝马。
“喂喂!文雅文雅!你捎我吧!”一个隔壁班的胖小子在屋檐下冲文雅大喊。
“虞力恒你自己走吧!我家跟你又不在一个方向!”文雅头也不回。
其实唐明明的家跟文雅的家也不在一个方向,一个在城东,另一个在城西,南辕北辙,但是文雅居然要送他一程。胖小子蹲在屋檐下,看着宝马车无声地滑入雨幕中,尾灯一闪,引擎高亢地轰鸣,走了。
他站起来,脖子歪着,脑袋耷拉着,沿着屋檐慢慢走远。唐明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也许自己能捎他一程。可那小子一缩头,拿外衣裹住脑袋,还不等唐明明叫住他就蹿进雨幕里。
跑得还真快,不一会儿就已经啪嗒啪嗒地跑远了。一道之形闪电在云层里闪灭,耳边轰然爆震。雨更大了,文雅说得对,这不是一般的雨,是台风。
唐明明忽然很想有个人来接他,否则他也只能和那隔壁班的胖小子一样啪嗒啪嗒地跑在冷雨里。他摸出手机,输入短信,“雨下得很大,能来接我一下么?”默念了一遍,确定语气无误,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