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城市。

第一人民医院。

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生死在这里喧嚣。

外科39床。

吴向的脑袋闷得慌，感觉被上了紧箍咒似的，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他把针头扯了下来，“妈，我不要这个东西。”

呙耳看着儿子递给自己的针头，沾着红血，唰唰向下流着液体，顿时吓得叫了一声，慌乱之中接过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给吴向插回去。

旁边床的护工李大姐看不过了，斜插一只手来拦住她，“大姐，你干啥？这活你干得来？”

呙耳一脸慌乱地看着李大姐。

李大姐见呙耳这么大个人了，还冲自己撒娇，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算了，你按住你儿子，我去帮你叫护士。”一边说，一边麻溜把液体关了，针头反插进管子里，就走了出去。

李大姐叫了护士回来，老远就听见了病房里面的吵闹声，周围围了一圈裹着纱布看热闹的。

梳着矮包髻的护士小姐推着治疗车，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李大姐便叭叭地说上了。

“那个娃儿本来在画娃儿，多乖的，他妈硬是不要他画。”

“你看嘛，又闹上了，那个瓜娃子脑壳不清醒，自己把针头扯了，他那个当妈的也不晓得事，天天就晓得打扮，看着真的是瓜兮兮的，他老汉儿又是个稀客，”

李大姐两手一拍，飞沫四溅道，“你看，咋个整嘛！”

说完，她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指着自己的脑袋，压低声音隐秘向护士小姐打听：“美女，我看他这个地方肯定有问题。”

护士小姐道：“他伤还没好。”

“哎呀，我是说他这里，肯定原先就没得好正常得，我们村里面之前有个刘哈儿，那个批样子看起和他差不多……”

护士小姐加快脚步走到门口，大喊一声“不要看了，各回各床去！”，人群便稀稀拉拉地散开了，空出了一个道，刚好让护士小姐的车子进去。

一走进去，护士小姐顿时两眼一抹黑。

只见被画得一塌糊涂的病床旁边，跳着一个脑袋缠着纱布的青年男子，正龇牙咧嘴，摔打喊叫，这男子身边有一个饶有风韵的中年妇人，眉目之间与男子有几分相似，此时她满脸写着焦急无措，正在与他搏斗。

一时间，病房里乱成一团，鲜血顺着针孔从吴向鼓胀的血管里洒出来，弄得到处都是。

护士小姐反应极快，看见吴向哇哇叫着晃着脑袋，两只手伸向了头上的纱布，她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抓住了吴向的手，“不要乱抓！”

一声大吼响在耳边，把吴向给震住了，他停住了动作，呆呆地看向护士小姐，闻着她香香的呼吸。

两人近在咫尺。

这刹那，黑长直挺的睫毛下，吴向清透的琥珀色眼珠清晰可见，他看着她，目光纯稚而迷茫。

这目光，像是夏日的一汪幽泉，眨眼间熄灭了护士小姐心中的火，她目光不由软了下来，声音也放轻了，“你今天不乖哦，说了不能扯这个的，你又忘了？”

吴向顺着护士小姐的手掌坐在了床上，“哦”了一声，乖乖任由她摆弄。

呙耳的头发卷曲，碎头发从辫子里钻出来蓬着，一个劲儿在旁边说谢谢。

护士小姐两三下重新给重新挂上液体，叫吴向躺在床上不要动，看吴向乖乖照做，便竖起了大拇指，对他鼓励一笑。

吴向眼睛亮了，眨也不眨地看着护士小姐和他妈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医院的走廊里依然灯火通明。

护士小姐看着呙耳的头顶，上面编满了歪歪扭扭的辫子，看起来毛毛躁躁的。

“家属，你又把我拿给你儿子的纸和笔藏哪儿去了？他喜欢画画，你就让他画不行吗，非要让你儿子闹你才高兴？”

“他……我老公等哈不喜欢，要生气。”

“……”

护士小姐还有很多工作，没有闲功夫与她掰扯，便道：“下次他再扯针头，一定一定要第一时间叫我们，你不要自己瞎弄，记住了吗？”

呙耳点点头。

护士小姐看着呙耳的眼睛，似乎是在确定。

自两天前他们入院以来，这话她和她的同事们已经说过无数遍，希望这一次，这个看起来笨笨的中年美妈，真的能记住吧。

护士小姐不怎么抱希望，转而问道：“你老公，他爸爸呢？实在不行，你们商量下，让你老公请几天假好了。”

“哦，哦，他在工地，马上就来了。”

正说着，一个身穿短袖衬衫，西装裤子，踩着皮鞋的中年男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他头发油油的，妥帖地梳着偏分，一身穿着打扮酷似精英，而皱巴巴的眼角和衣鞋，也仿若昭示着他的奔波。

他整个人伸着脖子疾步走着，走过之处，留下一阵泛着酒精味的古龙香风。

他是吴大为，吴向的爸爸，呙耳的丈夫。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作，他稍微收拾了下，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吴大为远远看见站在走廊上聊天的两人，右手张开向空中一挥，瘦黑的脸上漾起笑容，“嗨，两位美女！”

护士小姐眉头一皱，呙耳则抿着唇笑了笑，朝他伸出了手。

吴大为快步走来，一手牵住了呙耳，另一只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看着护士小姐道：“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护士小姐眼神怪异，“你今天心情好呀？”

“嗐，别听我老婆瞎说，没得啥大喜事，就是老板看我干得好，单独给我发了奖励。今晚上你上夜班？正好合适，我请你们全部吃大餐！”

护士小姐眼皮微微抽搐着，边走边说，“那是正好合适，你们管床医生今天也上夜班，找你有事，你快去吧。”

“好！要得！”

吴大为神采飞扬，洒脱一挥手，便三言两语撇下呙耳，跟在护士小姐身后。

“你跟着我做啥子，我要去病房，办公室在那边。”

“我晓得，看你一个人，护送你一下嘛。”

吴大为说笑着进了医生办公室，何医生看见他第一句话，就叫他笑容消失。

“吴大为，你终于来了，你们欠费了哈，欠了五千多，快去交。”

吴大为低声道：“医生，便宜点嘛，我儿就是脑壳撞到了，哪用得到五千多，你晓得我家里面，真的是困难得很，我老婆没得工作，光吃白饭，我儿子也还不懂事，我天天在工地上班，起早贪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