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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暮沉的房间和这宅子不搭。
除了四面不透风的墙,就剩下一张摆在正中央的床。乍一看,就是个开了口的大棺材。
欧阳从心常年办案,身上工具齐全,且因受惯了气,故也很有些眼色,眼见周遭袭来一片四合暮色,连忙摸出了一只火折子。
“呼——”地一吹,点亮了弥乐不甚欢欣的脸。
弥乐便就着一点聊胜于无的火光探身观望,床底、床角、墙角……甚至是房梁,这屋子里的每一处,他都仔仔细细地望了一遍。那一丝不苟的架势,像是要在一颗还没孵出小鸡的鸡蛋里挑出一根并不存在的鸡骨头。
直到最后那被欧阳从心托着的火折熄了大半,他才死了心似的走向门口。
姬有瑕正靠在门框上。
自弥乐进门,他就全程安安静静地没有出声打扰,但自觉早在姬有瑕腹中养过蛔虫的弥乐心知肚明——在姬有瑕眼里,自己方才所为只不过是又一场无以琢磨的故弄玄虚罢了。
和过去的许多次一样。只要姬有瑕没有见证神迹的发生,他就永远不会信任当下这一幕的“神迹”。
宅中人声俱寂,弥乐发现果然没有其他黑衣官差佩刀前来,不由对身后战战兢兢的欧阳从心更加同情了一点儿。
姬有瑕见弥乐不说话,以为他又要习惯性作妖:“你不会又说查案累了,要回别院休息吧?”
弥乐默默翻了个白眼,嘴上大义凛然。
“不,本圣师要继续守在这里,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不要,也定要查明楚公子之死的真相。”
姬有瑕听完评价道:“你真恶心。”
欧阳从心感动不已,此前悬而未下的鼻涕终于被冰冷的夜风刮下来:“呜、圣师大人果真人如皓月,直教我等凡俗之人望尘莫及!”
姬有瑕望着他们,简直恶心得说不出话来了。
·
一转眼月上中天。
凶宅里的三个活物除了弥乐,也都哈欠连天。
姬有瑕抹去面上倦意,扶了一把身边两眼成缝、欲倒不倒的欧阳从心,又无奈地望向弥乐。
这人披着一身堪胜白雪的衣袍,静立碧树之下。
白皙面容一如他平日侍弄的空谷兰花那般皎洁无俦,挺直着并不宽阔的背脊,专注地望向那承载过亡者身躯的茂密树冠。
神情微肃,没有丝毫惫懒之色。
姬有瑕不禁又望向弥乐落在周身地面上的影子,见那影子的颜色看起来十分淡漠、又兼具一点墨色泼洒不出的黯然。
不知为何,注视着此时的弥乐,姬有瑕心中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仿佛这个人连绵日久的酣睡,正是为了今夜的不眠。
“弥乐。”姬有瑕开口,想问他到底在搞什么。
弥乐闻声侧目,与此同时,他面前的虚空似乎扭曲了一瞬。
“……”姬有瑕的话堵在喉咙,又顺理成章咽回肚子。
欧阳从心歪坐在地半睡不睡,两条眼缝里却陡然闪过一丝火光,吓得他浑身一震,本来只麻了一半的腿也瞬间从腿根麻到了脚底,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亲吻大地。
“唔——”
姬有瑕反应飞快,虽然不知道弥乐究竟要做什么,但还是一手拽住欧阳从心的衣领,一手堵住他的嘴,不让这人的惊呼声打扰到弥乐。
少年雪白的肌肤似乎已与头顶的月光融为一体。
在姬有瑕看不到的地方,欧阳从心的眼里,清泷圣师面前出现了一扇虚幻的门。
门扉两侧伫立着形貌诡异的动物,像是人与牛马拼凑起来的东西,偏偏后背还有奇怪的双翼,诡谲的姿态令人心惊。那扇大门也仿佛像是活物,在夜风中轻微而又持续地跳跃着,渐渐的,变成了一张巨大的鬼脸。
青面獠牙的鬼怪降临在白衣少年面前,仿佛一张嘴,就能把他吞入腹中。
但那鬼脸出现不过须臾,就自己溃散了。
……这么弱的鬼怪?
欧阳从心掐紧的拳头默默松开,突然觉得自己紧张不起来了。
白衣圣师皱着眉,看起来相当不情不愿地伸出手,不知做了什么,让那张将要散去的面孔在他面前重新聚拢。
在这之后,鬼怪的样子开始向人类转变,从欧阳从心的角度,看不清它变成人之后的长相,只能隐隐看出,“它”脑后束着天枢男子的发式,下半部分微微晃动,仿佛在说话。
圣师听了几句之后便轻轻闭眼,像是不愿继续听“它”分辨。
不一会儿,那从鬼变人的东西自动消失,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这让欧阳从心不禁恍惚,以为刚才所见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长久的紧张屏息让他的胸腔剧烈起伏,倒霉官差挣脱捂在脸上的手,倒在地上拼命喘气,脸色也变成惨败的灰白。
也许并不是欧阳胆子小——姬有瑕想,他虽然什么也不曾瞧见,但却无比明确地嗅到了……刚才那个弥乐的四周,充斥着并不属于人间的味道。
所谓妖魔,究竟是何物?
姬有瑕难得没有催促,他知道,弥乐马上就会吐露出那些唯有非人之物才能知晓的隐秘。
“这事不好办了。”
弥乐这样说着,一手拂灭了身侧那妖艳不已的花丛,顶着满天红粉悠悠笑开。
“今夜月色凶宅何其相称,我请死者本尊,本尊不来,另有游魂顶替。想来这位楚二公子,根本不曾在这宅子里头活过一日。”
无声无息,无鸣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