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幻想之所以是幻想,是因为姬有瑕每次怒火攻心之际,还是相当有理智地阻止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于是他只是暗暗握紧了按在剑柄上的手:“现在肚子也填饱了,不知道圣师大人想出楚暮沉命案的线索了吗?”
“线索?”弥乐歪了歪头,那表情单纯懵懂得就像他今天只是一只被自己的灰狼朋友拐带出来放风的小白兔。
“这不应该是都城衙门的事吗?”
姬有瑕觉得还是一剑柄把这死不要脸的敲昏算了,但真正动手之前,正义的世子殿下还是秉着三思而为的行事准则、以及抱着对弥乐脸皮的最后一丝希望,咬牙切齿道:“那敢问圣师大人,您现在打算去哪啊?!”
弥乐笑得更加云淡风轻:“午饭刚刚已经吃过了,我们现在当然是去喝茶呀。”
姬有瑕神情恍惚地解下腰间长剑,觉得自己可能只差一步就能成佛了。
弥乐这个没脸没皮的居然真的跑去喝茶了。
有个词儿怎么说的来着?
哦,飞燕归巢。
弥乐现在差不多就像那些急于归家的燕子一般,一头飞进了蒲太傅家的院子里。
而姬有瑕也一步一步恶狠狠地踩着燕子映在地上的影子,一起坐在了蒲太傅家院子里的花亭下。
对,蒲太傅。
他全名蒲鹤龄。乃是一位举世闻名的有才之士。不仅出身名门学富五车,年仅十二岁便已高中状元,而后更是被王上亲自请入王宫,为诸王子传道授业。换言之,无论日后其中的哪一位成为新任国君,他都享有帝师之名。
姬有瑕做梦也没想到,见书就困如他,竟然有一天会自投罗网似的钻入这位当代文豪的家里。
好在文豪今天不在,前来接待他们的是文豪的儿子。
现年十三岁的蒲松风一如其父当年,是个如松如竹的少年才子。
虽然早早声名鹊起,却也并不恃才傲物,他不像一般的书呆子那么死板不知变通,甚至在待人接物之上也显得十分稳重老成。
乍见书香门外有客不请自来,也没表露出一星半点的惊讶之意,先是吩咐仆人去准备上好的香茶糕点,又言笑晏晏将客人们引进了遍开秋菊的庭院。
丛丛盛开令人心醉的翠菊丛中,蒲松风满脸微笑地请姬有瑕坐下,然后转向弥乐时瞬间变成了冷面君子。
“实在不巧,家父在宫中教学未归,家母今日亦正好返回韩家祭奠先祖。是以目前只有松风一人在家,招待不周还请圣师见谅。”
姬有瑕:“……”
他嘴角一抽,心道所谓文人墨客果然一如他们笔下龙蛇,令人品味不出书法好坏,只瞧得见变化多端!
“无妨。”弥乐像是习以为常了,笑容不变,“我们今日也没什么正事。”
双方对峙半晌,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更为年少的蒲松风。
他微微眯起一双形状漂亮的凤眼,像是要把弥乐砍死一样单刀直入。
“听说王上令你去查楚暮沉之死的缘由。”
弥乐笑了笑,放下那杯让他尽了最大努力,也只能勉强用来沾湿唇瓣的茶:“看来松风好像知道些内情。”
三人之中唯有姬有瑕仿佛一团并不存在的空气。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蒲松风被弥乐笑得浑身一个激灵,接着这小少年隔着衣袖摸了摸自己可能已经竖起汗毛的胳膊,微带些嫌弃之意地与弥乐商量:“我把所知情况全部告诉你,你听完马上就走?”
弥乐点点头,痛快道:“成交。”
蒲松风从见到弥乐就一直纠结着的眉头终于稍稍松了松,志满意得得仿佛刚刚打了一场兵不血刃的胜仗。为了尽快眼不见为净,他开始将己身所知详细而又迅速地和盘托出。
“楚暮沉除了在各个方面都是个草包之外,还喜欢浪迹青楼。这个你们知道的。”
弥乐配合点头。
蒲松风继续道:“但你们不知道,楚暮沉常去青楼并非是因为喜欢女人,而是因他十五岁时,患上了一种怪症,且每晚一到子夜,眼耳口鼻之中就会流出黑色脓血。
楚家人请来多位名医为他诊断、也没断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把各类补药不要钱一样吃了个遍。再然后楚暮沉还不知从哪儿听来个不着调的偏方,开始每晚拿不同青楼不同女子的膝盖当枕头。
当然,毛病毕竟出在人身上,‘枕头’挨个试得再多也是毫无用处。早在去年,我便已有十数位同窗在私下讨论,万一有一天楚暮沉真得七窍流血而亡,他们应该备何祭礼赠于其丧仪之上。”
一通话气也不喘地说完,蒲松风望向弥乐:“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弥乐笑得满面慈悲:“上天垂怜,这下楚公子终于可以彻彻底底地高枕无忧了。”
……
蒲松风相当放心不下地一路殷殷相送,终于把两位不速之客送出了家门。眼看着一扇府门在身后应声而关,站在阶下的姬有瑕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位蒲太傅的儿子,是不是……”和你有仇?
“你发现了。”弥乐的眉梢悠悠挑起,“这小子除了喜欢读书,还习惯收集各类八卦。偏偏长得好、加上特别会装,所以所遇之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把知道的奇闻秘辛告诉他。长此以往,王都之中稍微排得上号的显贵之家,松风都能知道些他们的家族秘辛和风流韵事。”
长得好,还特别会装……
姬有瑕诚恳道:“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们俩真的很像。”
弥乐斜他一眼:“楚家死了个孙子都没人露面,只求王上降了道不痛不痒的圣旨,让我‘尽力即可、还不限定尽力的时间’。我便也懒得再去登门拜访,还是直接来找松风就好。”
他说完话,又飞快地啧了一下牙,啧出一声残留齿间未曾散尽的余怒:“蒲家茶饮都城闻名,这小子从哪儿找出这种发了霉的破东西?!”
姬有瑕对蒲松风感同身受:“他一定很讨厌你。”
弥乐闻言扭头,看着姬有瑕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你有什么可开心的?你我的茶是从一只茶壶里沏出来的。你还了喝那么多,也不怕那小子直接往里头下巴豆?”
姬有瑕拍了拍胸口,常年苦修武艺的经历给了他极大的自信:“不怕,本世子百毒不侵!”
弥乐气得面容扭曲,掉头就走。
姬有瑕则在后头抓着他的肩膀追问:“哎,蒲家公子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呀?我看你要是再磨蹭一会儿,他就该拿扫帚轰人了!”
弥乐头也不回:“因为他怕我继续坐下去,等到蒲太傅从宫中回来见到我,就一定会留我在他家中用饭。而我一旦留在太傅府用饭,说不准就会碰上他的姐姐。”
“姐姐?”
姬有瑕立刻发觉关键,不依不饶道,“快说快说,他姐姐与你何干呐?!”
可等他们一前一后穿过条条长街,再次来到楚宅大门前,弥乐也始终闭口不言。
暮色沉沉,晚风徐徐。
萧瑟悲凉的情景中,欧阳从心独自一人分外凄凉地坐在冰冷的台阶,宛如一只被人撵出家门的弃狗,他几乎在见到两人的瞬间泪洒现场。
“皇天不负苦心人!两位大人,小人我终于等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