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戈像一个怨妇,抱着吴岁晚嘟嘟囔囔,偶尔一声还抽抽噎噎。
从前多混蛋,后来多悔恨。从前多愚蠢,后来多努力。他的喜怒哀乐,变成了妻子的催眠曲。
吴岁晚不知道自己在听到哪句话时,彻底迷糊了过去。但她很清楚的体会到一种心情,就是男人面对家里黄脸婆的磨磨唧唧。从麻木不仁到耐心耗尽,也就是三五句话的功夫。
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好笑的要人命。
若是从一开始,她的性子就是安于后宅,相夫教子。若是她没有遇到余夕真和未轻煦,没有过伤害,也没有过教导与扶持。
她会活成什么样子呢?
像这世上绝大多数女人一样,过得好与坏,全凭男人的良心。
她会为了沈长戈和韩婵的恩爱,夜夜以泪洗面。
她也会因为夫君的仕途折断,别无选择地共担苦难。从青春少艾,熬到细纹丛生,熬出了男人的良知,翻身后不忘糟糠之妻。
再后来呢?日子好过了,夫君知道疼人了,孩子们也长大了。她在某个深夜突然想起往事,心有不甘,拽着男人声声怨恨。
我当初为你守寡,你却带着别家的娘们儿私奔。
我在后宅伺候你的老父亲,你却贬妻为妾,跟着狐狸精出双入对。
你落难,我相陪,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对心仪的女人千般宠爱,对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关怀。
半生已过,回首相望。本该浪漫绽放的年纪,受尽冷落,尝尽孤独,放谁心里都是一块解不开的疙瘩。今天不提,明天也要提,明天不提,后天也是要拿出来反反复复的说一说。
再然后呢?男人会厌烦,会愤怒。他会说那些事都过去了,现在让你活得好好的,名分,财富,孩子,啥都不缺,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妻子听了,没有舒心,只会倍感憋闷。同样是女人,凭什么她享受了你所有的荣耀与宠爱,而我只配与你吃苦遭罪,看尽你厌恶的嘴脸。
明明我才是你的原配发妻,是你孩子的母亲,是与你生同寝死同穴的命定之人。
年轻时,你风光,我委屈。
中年时,你遗忘了过去,安于平淡。我开始了自怜自艾,对曾经一提再提。
老年时,你骂老婆子没有一天消停,毁了你的生活。我说老头子,你良心被狗吃了,误了我的一生。
怨妇,就是这样,可怜又可笑的模样。
怨夫呢?看看沈长戈,他的鼻涕眼泪,掉到了吴岁晚的脸上,一滴汇成一滩,他的话却是怎么说都说不完。
吴岁晚双目微合,半梦半醒,想象到了多年以后。
沈长戈卸甲归田,两鬓斑白,会不会也隔三差五闹小性子,拽着她声声哀怨:你当初和未轻煦柔情蜜意,却从未对我好好笑过。我们三五十年相依相伴,怎么就抵不过你与他三五年的露水情缘。
到那时候,她要不要像很多牛逼狼烟的男人对待糟糠黄脸婆一样,大声呵斥:臭老头子闭嘴,一天天没完没了的翻小肠,再磨叽,揍你啊!
吴岁晚在梦里笑出了声。
这日子怎么过的呢?他们是什么时候调换了身份?
沈长戈活成了患得患失痴情男,她变成了冷淡木然的无情女。
原来,想要活得轻松,就要从老天给你的角色里跳出来。不和过去纠缠,不谈对谁爱与不爱。只管明天,后天,大后天,只管明年,后年,大后年……
等到有一天千帆过境,万事已休,得与未轻煦重逢,她会笑容明媚,欢声呐喊:“师父你看,你丢下我不管不问,我也活得认真开怀!”
吴岁晚的这一觉睡得还行,就是感觉燥热,怎么挪动都是热。
她睁开眼时,屋子里还点着灯,沈长戈依然用被子裹着她,紧抱于怀靠坐在床头。
能不热吗?都快六月了,密不透风的营帐里,还生着火炉。魔魔怔怔的男人,还用大棉被裹着女人。纯纯的没安好肠子,今天晚上捂死她,明天早上就跑不了了。
“岁晚,你醒啦?睡得好吗?”
“什么时辰了?”
沈长戈的手劲略松了松,吴岁晚掀开被子,逃离男人的怀抱,穿衣服穿鞋,下地喘口气。
“还有两刻钟,才能亮天呢!”
沈长戈紧随妻子身后,像个婆子丫鬟般,小心翼翼伺候着。
“岁晚,你要走,我不拦着你,但你也别一个人走,带上我好不好?”
“夏天的军营里也没得什么大事,有杜新程管着,我十天半个月不来都没关系。我跟着你一起去理生意,你也教我一些东西。等哪天边关不打仗了,我就去你手下讨生活,你看好不好?”
吴岁晚洗漱完毕,又投了帕子给沈长戈擦脸,玩笑道:“我的好哥哥哟,我那庙小,可供不起你这大将军。倒是眼下有一件小事,还请沈将军帮我个忙呢!”
温热的帕子,贴着脸皮,熨帖到了心里。再有那一声“好哥哥”,又把沈长戈的脑子叫酥麻了。
“岁晚,别说帮不帮的,我们是夫妻,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嘿嘿……”
沈长戈眼看着吴岁晚一副贤妻模样,帮他洗漱,又帮他去找衣服,止不住一阵傻笑,得意忘形道:“岁晚,我们私下里也不用太过拘谨,你也见过市井的夫妻,相互称呼都是五花八门的。你不要单单叫哥哥,叫夫君,叫死鬼,叫当家的,叫爹爹都好……”
好听的“听”字还没说出口,沈长戈的脸就被抽了好几巴掌,夸夸其谈的嘴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赶紧的,收拾立整点。”
吴岁晚也不照镜子,徒手挽发髻。待会儿要骑马走上几十里,打扮多漂亮也是白搭。不如进城之后,回自己的住处,再换好衣裳好首饰。
沈长戈换好新衣凑过来,眼神缱绻,欣赏妻子白嫩的手指,穿过参差不齐的乌黑发丝,婉婉转转,只觉得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