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杨志嘱咐众人小心谨慎,不可多言,不可惹事,只管行路,众人依言。
两日后便来到山东地界,一路干渴,便进得一户村庄讨水。柴门一开,出来一人,看得众人也是一惊,正是那索超的徒弟周谨,因与杨志比武,从马上摔下,折了胳膊,便回老家养伤。
周谨先认出谢都管,惊道:“都管老爷,如何在这里”。
谢都管不大认得周谨,应承道:“为相公当差,到东平府走一遭”。
周谨又问:“俺师父索超如何不见同来?”
谢都管失口道:“去年走了一趟被劫了,今年那敢用他”。
杨志好不生气道:“只管讨水,说甚废话”。
谢都管便道:“路过宝地,讨口水喝”。
周谨看见杨志,恨得咬牙切齿,不过一看人家一行十几个人,自家不是对手,因此忍气吞声进屋去,不多时引个黑皮大汉提着木桶出来,那个鬓边一搭朱砂记,上生赤毛,甚是显眼。
众人便抢着吃水去了。
杨志恐惹是非,便不与周谨对面,只叫众人喝水罢,赶紧走路。
原来那梁世杰是东平州人氏,梁家是世家大族,曾祖、叔祖皆是状元,祖父做过太傅,时称二魁一相。其府第奢华,乃齐鲁第一名流大户。
杨志一行到了东平州,谢总管先入梁府拜会太老爷,呈上梁中书信札,那寿礼早已备齐。杨志不敢耽搁,便叫那十来个军健挑了担儿,连夜启程。
其时正是五月下旬,暑气正炽。谢都管便与杨志商议,起五更早行,热了便歇,趁凉快多赶路。
杨志不同意道:“太平地界几时都敢行,如今正是尴尬去处,山林多劫匪,若不趁午间闲人歇时赶路,谁敢五更行走?”言罢催促众人趁日当正午,路上无人之际赶路。
那太阳像火盆,烤的树木都蔫了,一行人走的晒的流油,口干舌燥大喘气,将身上衣服扒去,依旧汗流浃背,晒的皮都起三层了,山路崎岖难行,那些厢禁军担子又沉,更是怨气冲天,便想树林处喘口气。
杨志可来气了,拿起藤条便抽:“洒家身家性命都押在此处了,尔等却图凉快,倘林子中窜出劫匪,连命都没了”。
两个虞侯原是惯享清福的,那受过这个罪,便嘟囔道:“说好趁早凉走,好今却是火里取栗,要人命哩”。
杨志骂道:“好不懂事,早起晚间虎豹狼虫都等着吃食呢,此刻烈日如蒸,便是太岁老爷也打盹呢。此刻不行,更待何时”,说罢又举起藤条催促赶路。
两虞侯道:“老都管落下几里路,如何丢下他不管,倘有个好歹,你也脱不了干系”。
杨志便道:“如此说你俩便等老都管,洒家只须叫那担儿不得歇,前面寻个客店等你”,说罢着急忙慌地去了。
两个虞侯便坐在柳树阴下,片刻谢老管气喘吁吁追上山头,两虞侯忙扶着坐下,诉苦道:“那厮不过是我相公门下的一个提辖,如何这般要强,全不顾人死活”。
谢都管道:“相公当面吩咐的,全听他一人安排,我如何做声?权且听他的”。
两虞侯道:“相公不过人情话,我等众人都听都管老爷的”。
谢都管劝道:“莫说这话,忍忍吧,待到了东京我自会打赏众人”。
三人只得起身赶路。
待寻得客店住下,那十个厢禁军连声抱怨,只说受不了。谢都管只能好言相劝。
次日天未明,众人起来便要趁早凉起赶路,杨志骂道:“那里去?都睡觉”。
众军汉道:“趁早不走,日头里晒死人却要赶路,还要打人”。
杨志道:“你们晓得甚,洒家昨夜梦见北斗坠落,今早眼睛直跳,只怕要出事。你们须得小心,莫贪凉误了相公的大事,却也要了洒家的命”。
众军汉心中不服,却也无奈,只能听他,谢都管连连摇头。
过了两个时辰,杨志便催促上路,时当正午,火辣辣的日头晒得土都冒烟了。那些军汉嘟嘟囔囔,挑着担子,只叫命苦。
众人上路,却是一路荒山秃岭,杨志催促着,一口气走了二十余里。眼见前面有处土冈子,正好有一片松林,那众军汉都抢至松阴树下,倒头便睡。
杨志急了:“这是什么地方也敢歇凉?快走快走”,说完举起藤条劈头盖脸打去。
那军汉道:“你便打死俺也走不动了”。
老都管喘着粗气道:“杨提辖休怪他,天气太热,歇歇喘口气也好”。
杨志道:“非我绝情,实在是情不得已。昨日问了店家,只说前方给过黄泥冈,数十里无人家,此处正是强人出没的地方,不比太平时节,谁敢在此歇脚?”
那军汉争辩道:“整日价强盗土匪,这过了二十多天何曾遇见半个?今日世道不太平,怎般不太平?”
杨志拿着藤条便骂:“休要费话,再不走,打烂你的皮囊”。
那伙军汉不干了:“提辖说话不知疼痒,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比不得你轻松,要打便打吧,都打死你一人富贵去”。
杨志怒极:“不听话打死你怎样?”
老都管听不下去,直言道:“提辖这般说话,你不过东京杀了人过来的配军,是相公抬举你做个提辖,这般逞能,又无人情味。我乃太师府的奶公,也做过县尉,走那里谁不唯唯诺诺,如今却要看你脸色,若打连我一并打死算了”。
杨志若待回言,却见松林里有人张望,便道:“歹人来了”,挺朴刀便赶入林中,却见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七个人赤条条在那里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