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真好,迎面擦肩过来的人谁也看不清谁。仿佛到了另一个世间,那个世间也是她常常幻想过的———他没有烦恼,没有痛苦,没有矛盾,更没有屈辱!他只有一个人爽哉地游荡,他只有一个人惬意地呼吸。他只有美好的、亘古不变的自由!她常常向往着能在那样的空间游荡,像在一个平静的梦里,有着永远不要醒来的期盼!当她来到老牛家门前时,站在屋里泄出的光晕里还是踟蹰了许久,最后,她终于咬紧了牙,一步跨进门去。杨大志和徐月茹正坐在炕头上看电视,杨大志饮过酒了,脸和脖子赤红着,看着让人反胃,见她到来,两个人都愣住了。
反应过来的徐月茹忙着出溜下炕,穿上鞋片,直起腰,用手把额头一缕青丝捋到了耳后,望着她尴尬地说:“姐,你来咧。”
孟红梅并不理她,甚至都没有正眼看她。她望着炕上的杨大志,说:“你为什么不回家?”
“家里待着不痛快,我回家干什么?”杨大志梗着脖子说。
孟红梅说:“这里待着痛快,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住在这里?”
杨大志耸着鼻子说:“用你管?”
孟红梅忽然大声地笑了,杨大志和徐月茹在她的笑声里面面相觑,有点被吓到的样子。孟红梅笑毕,又望着他说:“要是这样,咱们离婚吧。”
杨大志愣住了,听不清似的追了一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杨大志,我要和你离婚!”孟红梅咬着牙抛下这句话后,转身很快地离开了。
像木偶一样的杨大志,半晌才缓过神来,从炕上跳起来就骂道:“我操你姥姥!你要和我离婚,老子宰了你·····”
“你他妈的瞎叫唤什么?人已经走了。”站在地上的徐月茹不满地翻了他一眼。
杨大志这才安静下来,圪蹴在被摞旁,胸脯起伏着喘息。半晌,又哈哈地笑了起来。惹得徐月茹又骂:“你他妈的神经病呀,人家提出和你离婚你还笑。”
“拿他妈的离婚吓唬谁?”杨大志笑出了眼泪。
徐月茹皱眉,认真地说:“我看她那样子不像在吓唬你!”
杨大志说:“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和我离婚哪那么容易。”
徐月茹酸酸地斜了他一眼,说:“看样子你还舍不得她?”
杨大志狗一样地耸起了鼻子,狠狠地说:“她生是杨家的人,死是杨家的鬼!想给我找寒碜,没门!”
夜深的风似从绝望的谷底带来了一丝寒意!孟红梅双手托腮坐在台阶上杨大志狗一样地耸起了鼻子,狠狠地说:“她生是杨家的人,死是杨家的鬼!想给我找寒碜,没门!”
夜深的风似从绝望的谷底带来了一丝寒意!孟红梅双手托腮坐在台阶上,瞅着天上的繁星许久都不曾动了。多年来,她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人到底该怎样活着?当她怀着满腹的苦嫁给杨大志的时候,她想人活得就像风筝,身不由己地随风漂泊。当她十月怀胎生下小女时,她看着襁褓里可爱的女儿,她想人活着真像做梦!时而忧愁时而欢喜的缥缈。当她听到杨大志在村里和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传出绯闻时,麻木的她觉得人活着就应该像猪,饿了吃,饱了睡,至于哪天去挨刀永远也不考虑。当她被杨大志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她觉得活着真是一种酷刑!她想到了死,她感觉无脸活在这个世上,死了才是她真正的解脱。当她卧炕不起打点滴的时候,听到女儿小翠伤心的哭泣时,她又感到人活着真是有太多的无奈,进而她又想到她死后儿女会怎样的伤心,想想就有些不忍了,他们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她怎么忍心用刀子去剜他们的心呢?左思右想,她还是想委曲求全地到牛家找回杨大志,睁只眼闭只眼混掉余生算了。但杨大志拿捏住了她的软肋,骑在她脖子上屙屎,还要她吃掉!也就是这样不堪忍受的屈辱,让她歇斯底里地说出了那样的话。尽管话里有赌气泄愤的成分,但孟红梅现在并不后悔。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甘愿活在屈辱中,在压迫中她应该反抗!她应该和杨大志离婚。尽管她很快的想到离婚会是很难堪的事,但为了活着的尊严和自由,她决定不屑一顾了。东边的天已经出现了一片黎白,垂死挣扎的鸡叫也在村子里此起彼伏了。孟红梅用手指把额前一缕被露水打湿的头发捋到了脑后,目光空洞地望着苍穹,长长地出了口气。
街口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没有事做的人喜欢这个环境,就算不嚼舌根子,不唠个东家长西家短的,还是感觉这里坐着比家里舒服。他们的目光随着过往的人移动,像一群无聊的猢狲!孟红梅走在大街上时,还是能感觉到村里人那异样的目光。用自己的眼光去衡量别人的长短,是每个人的权利。在这个偏僻的村子里,人们的思想是愚昧的,无知的,庸俗的,如同这里的街巷一样肮脏和狭窄。一样的角落里洒满了粪便,一样为毫厘的宅基地祖辈中仇!他们的笑脸背后是攻讦,同情后面是嘲笑。孟红梅和村里的婆娘们不一样,不一样的就是她看透了村里这片肮脏的天地,面对事物有着和她们不一样的见解。她从不扎进婆娘堆里议论别人的是非,昔日婆娘们拉着她东扯西扯,她也是捡别人爱听的话讲,影射和嘲蔑永远都闭在她口里。她晓得婆娘们嘴舌的厉害,许多是是非非都是在他们交头接耳中,变得糟糕不可收拾。当她看到街上婆娘们怀着异样的目光,故作姿态地和她打招呼时,她心里明白,她已经成了他们议论的焦点。她勉强地笑在脸上,内心却吞了黄连般的苦。
孟红梅来到村委会的时候,“老佛爷”杨万山正陪着几个陌生人说话。屋里弥漫着呛人的旱烟味,那些陌生人更是像浑水里的几条鱼,看不清脸的轮廓。孟红梅苦着脸和杨万山打招呼,说:“老叔在呀。”
杨万山抬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来干什么?”
孟红梅说:“我来开封信。”
杨万山心里似乎装着别的事,对孟红梅的事有些心不在焉,点点头又和几位陌生人说话去了。孟红梅来到正在桌子上低头抄写的杨大虎面前。他是杨大志的堂弟,见了孟红梅也不拘礼,头也不抬地问:“嫂子你要开什么信?”
“离婚介绍信。”孟红梅说。
他仍然低着头赶着抄写,问:“给谁开?”
孟红梅说:“我自个儿。”
“什么?”杨大虎这才抬起头来,诧异地说:“你说什么?”
“我要和你哥离婚。”孟红梅一字一顿,声音很大,杨大虎听清了,屋里所有的人都听清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她的身上,空气在那一刻似乎都凝结了,半晌,杨万山才闷闷地说了句:“胡闹!”说完,再也没有心思去理会那几位陌生的人了,捧着烟斗一口接一口地抽起来。
杨大虎脸上陪着笑说:“嫂子,又和我哥闹别扭了,你先别生气,回头我去说说他。”
孟红梅说:“不用,你就给我开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