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看完电影的二人出了戏院。
马路对面是油麻地果栏,此时果栏工人忙了一天,终于歇息下来,围在一起抽烟赌钱,喧闹不已。
与西环的码头工人差不多,这群人,大部分既是劳工,也是古惑仔。
从香江开埠便有这样的传统,不结社自保,便会被人欺凌,港警靠得住,也就是这十年间的事,很多社团,初时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如今香江第三大社团合义社,便是派生自当年汽水厂工人建立的社团--水厂。
两人背着书包回到了江怀安的武馆。
见许霆东与顾佳琪进门,眉发皆白的江怀安开心招呼二人洗手,马上就要开饭了。
出生于旧社会的拳馆师父,真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许霆东两父子每日晚饭,便是在江怀安的武馆内解决,可以说,多亏了这位师公,即便家中窘迫,他也没有挨过饿。
很快,折叠桌一开便是两张,都坐满了武馆弟子。
“师公!我什么时候可以不扎马步了。”许霆东有些厌倦了每日都要在武馆扎一个小时马步的日子。
“你那轻飘飘的下盘,还想不扎马?”穿着一件白背心,显露出健硕身材的古志坚,今年二十岁。
他中五毕业便没继续读书,在地盘(工地)做了两年散工,如今正准备考警察,是许霆东这一代的大师兄。
“啊东很厉害的,今天还打跑了几个烂仔。”顾佳琪帮着他说话。
“什么?”一旁静静吃饭的许莞生闻言,腾的一下,站起了身子。
“衰仔,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和人打架,你怎么就是不听。”说着,他拖着一瘸一拐的步伐走向自己儿子,手中举起的筷子头就要砸落。
“师兄,别这样,孩子还小,慢慢教。”女子拦住了自己的师兄,她叫杜桂英,三十四岁,至今单身。
“啊东,还不和老爸认错?”杜桂英对许霆东挤眉弄眼。
江怀安最疼爱这位徒孙,刚要呵斥徒弟许莞生。
许霆东也站起身来,大声反问。“我有什么错,古惑仔来欺负我们,我们不能还手吗?”
说完,他径直冲出了武馆,正好撞到来找女儿的顾达明。
“啊东,你搞什么?”一把拦住少年,中年人开口呵斥。
“师叔,我想静静。”扔下一句,许霆东推门而去。
观塘区鲤鱼门道,车来车往,此时东区海底隧道还未通车,链接隧道的高架桥正在紧锣密鼓的施工。
许霆东倚着栏杆,有些意兴阑珊。
他其实也没生自己这个便宜父亲的气,只是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教育,才出来透一透气。
“怎么就重生在这破岛上了。”
“啊东,回去吧,别生你爸气了。”杜桂英走到少年身后,用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到。
“他就是个老古董,根本不讲道理。”
“师兄也是担心你,唉,其实你爸很疼你的,他…”
听见身后的杜姨欲言又止,许霆东疑惑的转过头去。
“杜姨,老古董怎么了?”
杜桂英内心颇为挣扎,沉吟不语。
她穿着一件得体的牛仔夹克,内里是雪白的衬衫,下身的牛仔热裤也是时下潮流,眉宇之间透着成熟女人的韵味。
昏黄的街灯照应得她的脸庞,让人感觉透着一股忧愁。
等了好久,她才长叹一声开口。
“师兄他又当爹,又当妈的把你拉扯大,你就少点气他吧。”
“我又不是去当古惑仔,不过是赶跑了几个烂仔而已,你看他,立马喊打喊杀的。”
见少年越说越气,早已过了意气用事年纪的女子,终于还是把潜藏心底的话语说了出来。
“唉,你爸他,一个月前就检查出来了甲状腺癌,怕你担心,一直瞒着你。”
“什么?”
车道上刺耳的喇叭声连同杜姨的话语一同传入少年耳中。
他愕然了几秒,而后才内心一沉,想起那张古板的,不苟言笑的脸,还有那武馆内打扫卫生时,一瘸一拐的落寞背影。
一时有些恍惚。
见许霆东哑然呆愣,杜桂英拢了拢鬓角,又开口安慰。
“其实甲状腺癌是可以治的,你也别太担心,公立医院等不了,我们就去私家医院。”
杜桂英十五岁进武馆学艺,那时许莞生还未加入社团,她认为,那几年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随后几年,看着自己的师兄进了社团,而后娶妻,生子,赢得冠军,风光无限,然后遭人伏击,身中二十多刀,如果不是身体底子好,很可能便撒手人寰,再然后,树倒猢狲散…
“治好要多少钱?”
“三十多万吧。”
“那么多?”
“钱银的事,我和师父会想办法。”
杜桂英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许霆东好似看见她眼中噙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