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外人看来,一向高高在上的镇国公世子对于曾经流落于海州小小渔村的经历,该是避之不及、讳莫如深的。
可只有谢玄自己清楚,他有多么感念那段时光,因为在那里,上天把阿鱼送到了他的身边。
碍于身份和时局,谢玄不敢将自己对阿鱼的情愫外泄分毫,唯恐躲在暗地里的小人伤了阿鱼。
因着素日里铁面无私、郎心似铁的名声,加之谢玄一直小心掩饰心意,国公府没有人知晓在谢玄端正守礼的表皮之下,掩藏着对阿鱼至深的执念和爱慕。
唯一能窥得一点玄机的,恐怕只有他的生身母亲,安乐长公主。
那个他近十年未曾谋面,至亲至疏的母亲。
此时,长公主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谢玄面前。
她梳着高高的发髻,斜插在发间的赤金凤簪振翅欲飞,这根由圣人亲赐的凤簪代表着安乐长公主所受皇恩之深,一向为她所喜。
凤簪本应与长公主姿容相衬,此时因主人眉心褶皱,高昂仰头的凤凰似乎也失去了往日光彩,显出几分寥落与黯淡。
谢玄一向体察入微,从长公主微沉的面色推断出阿鱼情况怕是不好。
想也知道,从接到消息,再到他回来,阿鱼几乎痛了一天两夜,却还是没能把腹中孩子生出来,更不要提孩子早产了近三个月。
早产,又逢难产,想要保住阿鱼和孩子,怕是难了。
谢玄的身子晃了晃,若非及时扶住房门,早以头抢地。
“玄儿。”长公主惊呼,向来沉寂的面容透出一丝急切,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搀扶谢玄。
谢玄轻抬手臂,很快稳住身形,“孩儿无事。”
长公主手臂悬在半空,沉默一瞬,缓缓收回。
她看向明显面色惨白却声称自己无事的儿子,深感无力和无奈。
年轻时做了糊涂事,不仅弄得夫妻离心,还长久缺席了他的成长,如今想要弥补,竟无从下手。
甚至连他临走之前央她看顾好阿鱼的请求,她也没能做到。
长公主无地自容,讷讷开口:“玄儿,阿鱼她......”
未尽的话,满含的是遗憾,也是不忍。
遗憾阿鱼一条鲜活的性命就此折损,遗憾好好的孙儿无法降生,不忍儿子同时失去爱人和孩子。
然纵使有再多的不忍和遗憾,长公主也不得不硬起心肠继续道:“她受了很多苦,你进去见见她吧。”
见她最后一面。
谢玄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忽然很想逃离。
烛光明亮的屋子在这一刻化作狰狞的怪物,叫嚣着啃噬他的挚爱。
少时便扛起整个国公府的未来,谢玄本以为自己足够稳重,能承担得起一切风云变化。
却原来,所谓的稳重可靠、年少有为,不过虚妄空话,一旦碰到阿鱼的事,他也会生出常人都有的怯懦、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