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解放前说起吧:听奶奶讲,太爷爷的爸爸有兄弟三个。老大开绸缎庄,老二在外跑买卖,老三也就是我太爷爷的爸爸留到家里种几百亩地,放在当时肯定算是富庶人家。奈何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兄弟长大了肯定要分家,老大说绸缎庄赔钱了,老二说世道不好买卖没挣到钱,只剩下种地的老三,反倒帮哥哥们补了亏空,分家后只剩下几亩薄田度日,就这样家道就有点中落了,膝下有一子一女日子过得也还挺乐呵的。奈何缺医少药的年代,生个小病都能要了人的命,太爷爷的妈妈被一场大病带走了,只剩下爷们三个相依为命。太爷爷勤劳肯干,人又精神,在给地主家扛活的时候被地主家的闺女给看上了,就这样娶了我太奶奶,小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了起来,过日子没多久就生了大胖小子,也就是我的爷爷,相继又有了我姑奶奶。祖孙三代的命运太相似了,好像中了魔咒一般,在爷爷六岁,姑奶奶四岁时,太奶奶又因缠绵病榻多时香消玉殒了(据说是抽了太多的大烟,身子骨不行了),就这样太爷爷也过起了当爹又当妈的日子。在解放前,这样的人间悲剧可能总会在平凡普通的家庭中上演,感慨一句:还是现在的社会好啊,最起码人不会活在恐惧中。
爷爷也继承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吃苦耐劳的光荣传统,每天跟着太爷爷过起了起早贪黑辛勤劳作的日子。在我的印象里,爷爷是一个乐观的,爱臭美的,偶尔还有一些小脾气的小老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懂得人情世故大道理,从来不吃亏,总之是个性情中人吧。农忙的时候,爷爷会带着一大帮孙女儿跟在犁子后面培地垄,中间休息时,会给我们讲讲他小时候的事:爷爷的姥姥家是地主,在太奶奶去世后也没和姥姥家断了联系,每年的冬三月爷爷就会去姥姥家住上两个月,跟着姥姥家的娃娃们上私塾。据爷爷说,他可喜欢念书了,没钱买笔墨,就自己背着青石板去上学堂,背三字经、百家姓、还会唱一些戏曲。我印象里有一段:杨二姐描眉两道黑呀,黑呀嘿嘿,关公、李逵和张飞打架三道黑呀,嘿嘿嘿……,忘了,只记住了这几句。
好景不长,只念了两个冬三月爷爷就被太爷爷给带回了家,理由:认识几个字得了,家里的农活不得干啊!就这样,我的爱读书的爷爷终止了他的求学生涯,整日与黄土地打交道了。爷爷也是个吃苦耐劳的好小伙,又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这一次太爷爷吸取了几代人的教训,这次选媳妇坚决不看家世,穷点无所谓,主要看女方父母身体情况,家里孩子多不多(怕了这几代单传的命运了)。就这样,邻村的奶奶入了太爷爷的眼。奶奶娘家姓庐,家中父母健在,是家中长姐,还有一个长兄,下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这样的家庭情况着实是比爷爷家显得庞大了不少。就这样,奶奶在这年的秋天被素未蒙面的爷爷以十升黄豆的彩礼娶回家,那年,爷爷十九岁,奶奶十七岁。对了,奶奶有了自己的名字:郭庐氏。小时候听奶奶讲,她在家里没有自己的名字,只叫大丫头,二姨奶奶叫二丫头,三姨奶奶叫三丫头,还好家里只有三个丫头,奶奶从来没念过书,她总说自己是睁眼瞎。(旧社会的女人真的是一点地位都没有,无论是来自社会的,父母的,还是婆婆家的)。奶奶还说,嫁给爷爷,是因为人口少,不会饿肚子,还没有婆婆,家庭人口简单,最起码不会挨欺负,爷爷和奶奶就这样被对方的“家世”吸引了。奶奶给我的印象:面目慈祥,皮肤白皙,头发永远一丝不苟在脑后梳个发髻,衣服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说起话来都是轻声细语的,怎么说呢,有种大家闺秀的感觉。我经常在想,人的气质和读书多少是没有关系的吧,和身处环境关系也不大吧,最主要的还是内在,对,奶奶的气质来源于她的内在。对奶奶印象最深的是:奶奶常年不离大烟袋,改革开放后才改抽卷烟了(东北三大怪的一怪就是姑娘叼个大烟袋,不足为怪也)。她经常说,女子不要疯疯癫癫,言行举止要有女孩样,早起三光晚起三荒(头光脸光屋子光,头荒脸荒屋子荒),孩子长大后要叫学名,不能再叫小名……我记性有限,暂时就想到这么多。爷爷奶奶老了的画面还在我的记忆中存在着,爷爷一辈子没抽过烟喝过酒,可爷爷的子女们,确个个抽烟又喝酒,老头经常说,你这个老太婆,把孩子们惯的没样子,个个抽烟喝酒的,看来爷爷是个严父奶奶一定是个慈母。
太爷爷的眼光真是毒辣,选的儿媳妇身体好,最主要的是能生养。奶奶婚后和爷爷共育有十四个孩子,到最后才留下六个,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奶奶常说,她这辈子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天生不足没了三个,长到六七岁出天花水痘没了三个,掉井里没了一个,还有一个最小的都十五六岁了还被疾病夺去了性命。那时候的孩子都是老天爷在养活着,让不让你长大老天说了算,女子的命运也是半点不由己,二十几年的时间都是在怀孕生产再怀孕再生产中度过了,没有计划生育,没有带薪产假,没有月嫂……,连婆婆都没有的奶奶是怎么熬过的那么多年,又是怎么度过的那些黑暗无边的岁月,光是想一下我都觉得痛苦万分。奶奶太伟大了,她可能只是当时旧社会妇女中的一员,虽然爷爷为了整个家在辛勤耕作,挣钱养家,可奶奶何尝不是付出她的整个一生,传宗接代,养儿育女,操持家务,还要承受失去孩子的打击,奶奶太伟大了。
万幸的是最后养大了两个女儿四个儿子。爸爸是爷爷奶奶幸存孩子中的男孩行二,上面有大姑姑,大伯父,下面有三叔、老叔、老姑(东北给最小的孩子都叫老……,比如老儿子,老闺女)。这几个孩子里,最有出息的应该是大姑姑了,当时响应国家号召,农民子弟进城支援四个现代化建设,大姑有幸放下锄头进了工厂,再有幸遇见了(医学世家,有个叔叔是国民党军医)的大姑父,留在城里当了一辈子的工人。小时候,姑姑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尤其是爷爷每次进城回来都会引领我们屯子里的时尚潮流:大皮袄、金丝边的老花镜、翻毛大皮鞋、还有不用插电的水瘪(其实就是热水袋,但那时候去哪里见呢)……背个小皮兜子,里面经常有糖块,炉果、嘎嘣豆,五香瓜子……我好羡慕爷爷啊,里面的小零食是我童年的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甜蜜之一。大伯父也算是有出息了,结婚后还去参了军,当了两年兵后正值东北大工业基地红火的时候,就地转业当了煤矿工人,然后按部就班地下井挖煤直至退休,全家都搬迁进了城。大伯父最争气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没想到传宗接代的使命最终落在了安家在外的大伯父身上。爸爸是老二,我们这边有句土语:老大奸,老二傻,嘀嘀咕咕是老三……,我这个爸爸啊完全继承了祖辈父辈吃苦耐劳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了,踏踏实实地种了一辈子的地,中国农民的缩影完全在我爸爸身上体现了。他吃苦耐劳,性格隐忍,刚正不阿,艰苦朴素,我感觉攒钱好像是爸爸最大的乐趣,家中的钱积少成多,每当换来一张一万元的存折,爸爸都分外的开心,估计是小时候家中无钱穷怕了。家中的小辈看到我爸爸都会自动整理一下身心,二叔(二大爷、二舅、二老爷)又该给我上政治课啦!爸爸只生了三个女儿,一辈子都感觉低人一等,晚年随着时代的进步,女儿们的孝顺,这种感觉才淡了许多,但我感觉他可能还会有一些遗憾吧。我的三叔人很好,人很果敢,有一种闯劲,有当领导的气场。可能也是造化弄人,本来三叔应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改革开放初期,三叔正在田间劳作,被广播通知当选村民委员会主任,就这样三叔走马上任。大刀阔斧地进行了农村改变,带领村民修路种树,让我们受益最深的是比别的村提前十年天天吃上了大米饭(三叔带领大家把旱田改成了种水稻的水田)。但三叔有一处不足,爱喝酒,上级的,同级的,村里的村外的,大事小事都要喝一口小酒,喝上就醉,一醉就撒酒疯,这不,干了十年的时间,没有熬到光荣退休的那一天提前下岗了。着实萎靡了一阵子,后来走出来了,又开始了辛勤劳作努力挣钱的日子,现在也成了一个小老头,就是有一点忧郁,看着闷闷的不开心。三叔家里也是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再说一说我的老叔吧,老叔是爷爷奶奶最小的儿子,应该是比哥哥们多享受了一些关爱,性格上缺一些果敢,还有一些惧内。老婶是我们村的,家族渊源,都是打架能手,老叔当时可能想着找到这样的媳妇过日子不吃亏,没想到他不但吃亏还吃了很多的苦,而且这种苦还伴随着他的一生。他也是没有儿子的命,有两个女儿。本来有一个儿子,在十岁的时候突发疾病去世了,后来老婶在计划生育后又重接输卵管,又生了一个女儿。就这样我爷爷除了大儿子有两个男孩外,剩下的三个儿子都没有接户口本的了。怎么能忘了我的老姑呢,老姑可是真真正正的我们的村花呢,人长的漂亮聪明,能说会道,上面还有四个哥哥照着,妥妥的现实版的小贝家的小七呀。千挑万选,选中了一个村的老姑父,全村唯一的高中生,一表人才,父亲还是贸易货栈的站长,真是应了那句郎才女貌啊。俩人生个两个儿子,一辈子吵吵闹闹的过着,再好的江山遇不到好的守城人也白搭,就这样老姑把一手的好牌打的稀烂,一辈子过的很辛苦很累,是那种身心俱疲的那种累,不想细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