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69.天明之前(4)(2 / 2)花落知多少,竹子叶子首页

司马俨皱眉不解看向她,柳清歌抿了抿唇,像在诉说一段凄凉:“造人泥是能将捏出的人变成真人,需要他们特创的术法,这些所谓的‘真人’被破坏……杀死后,就又会变成泥块,失去再创能力,沦为普通的泥。古时用兵不足,就利用造人泥捏造出一个人乃至一整个军队,以致上古遗址闯进了一大批掠夺者,日渐颓败,沦为今日我们看到的样子。”

司马俨张了张嘴,旋即被噎回口中:“你想问,这与关口之争有什么关系?”柳清歌轻笑一声,“造人泥的匮乏,使得特制术法并未相传,大约一千年前就已失传。经掠厶役战后世间有关造人泥的记载也随之销毁了,像从未出现过,可我又是从何得知呢?”

说到此处柳清歌顿了顿,抿紧了唇脸色难堪,司马俨抬头看她,眉头皱得更紧。

“两年前,关口之争,我方清扫战场时意外发现的一堆与战场毫无相关的碎土,研究无果带回安连庙,六位长老从仅存附着的一点痕迹查明了它,随后惨遭杀害。”柳清歌眼角抽搐,望向司马俨,语气愈发激烈,“意味着什么你还不懂吗?有一个活了至少一千年掌握造人泥术法的人,是魔是人是男是女尚不得知,可他已进了战场且造成的后果何其惨重!能不动声色改变一场战争的走向,仅凭这一点,就能清楚明白这不是目前修真界所具备全部实力能对抗的人!”

到了最后柳清歌声音颤抖,加重了咳嗽,步伐一有不稳柳依依便冲了上来扶住她,表情苦涩,对于听到了闭口不言。

同样苦涩的还有司马俨,这全然超出了所设想的一切的最坏打算,柳清歌说得很明白了,不可能赢过一个身处暗处目的不明的人。

他问道:“你怎么能够确定,当年知道秘术的人都死了?”

柳清歌嗤笑:“你知道掠厶役战死了多少人吗?代代相传的剑谱书籍还剩了多少吗?”

咳出一手血的柳清歌微微一怔,仍立即朝临近崩溃的司马俨说道:“初竹遇袭不会是巧合,偷袭五金阁的人也不一定是他本人,凡有离奇事出必然提起警戒,偏偏初竹跑去沙埋很有可能直面罪魁祸首,再去拦她已经没用了,她早就出了鬼林。”

柳依依见状掏出手帕给她擦血,眼眶泛红,她听不懂什么造人泥,只听出了师父要赴险,似乎难以有胜算。

不等司马俨缓神回应,她便弱弱问道:“那该怎么办,我好久没见师父了……”

她难以想象柳清歌独自承受了只能隔岸观火的无力懊悔,度过了几百个日夜,夜深会自责落泪,不能诉说怕引起无疾而终的反抗,她都一个人扛过来了。

柳依依心疼地看向虚弱吐气的柳清歌,向来认为柳清歌做事冲突不讲情面,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但今日一过,似乎不与她想的那般。

所以柳清歌在之前对司马俨说“你能承受吗”,并非是司马俨能承担的一切,而是得知一切的内心是否能承受得住自己渺小的事实。

正如她所言,司马俨再强,也只是以修真界为界限的范围内强得几乎无人可抵。

叶衍的出现就能证实她这一想法,一个混入修真界的魔族人,与修真界公认的高手扶荀风、华洛等人对战,伤的伤,静养的静养,被初竹杀死后尸体竟还能失踪。

司马俨从不自欺欺人,他懂得自己并非无人能挡,于是多年勤加修习,坐稳掌门之位,只为了不再经历离别。

如今呢,亲手送走殷池傲,亲自为初竹铺路。正当他劳累多年能够松一口气时,却被告知有一个比你强数倍百倍的不死人在沙埋,若是初竹一旦碰了关口之争,便是自投罗网。

司马俨站得挺直如抵御,内心堡垒却渐渐坍塌,浑身遏制不住地颤抖,像被丢进了冰窟,天寒地冻。

猝不及防一颗泪从眼角滑落,砸在地面,他愣了愣摊开手,木讷看着眼泪一串串聚集在手心成了两个小水坑。

遂是此般溃败,躬身掩面痛哭。

柳清歌不忍红了眼眶,再低头也掉下二三泪珠,掉进了再也不值得期许的未来。

远在天边的初竹心头突然紧紧一拧,略微酸涩,回顾除却黄沙别无他物,仰头喝完了最后一点水,盯着空空的水壶,再匿身风沙之中。

司马俨离去那会儿阳光恰从云层透出来,身披霞光像征战四方的战士,微躬的背,又像是不堪重负踱步斟酌。

似乎是阳光带走了九重华,几百人打坐屏息凝神,不知天边早已露出光亮。

柳清歌远望他的背影,印象里他从未像现在,衣袍脏乱,仪态不再,不像二十多岁的人,反倒步履蹒跚,如同老者。

如梦初醒的弟子们强撑着起身,面色倦怠,衡阳半走半跑迎到柳清歌面前,不等他请罚,便听柳清歌哑着声说道:“去找华洛,他必定是困在了鬼林。”

柳清歌硬撑着催用日行千里符,送去了由衡阳领队的三十名弟子。

回去路上倏地喷出血雾,柳依依惊慌抱住向后仰去的她,大喊叫人,不停唤着姐姐,吓得眼泪直掉,跌坐在地。

后来听说司马俨回了苍穹派,把自己关在殿内整整五日,送去的膳食摆在外头变馊了,前来拜访的人也乘兴而来失望而归。

等到姚天昀与夜半影归来,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弥漫在空气的酒臭令人作呕。那些从悬梁垂下的水墨山河图如同泡进了烈酒,淌着不知是酒还是水的液体。

他们二人的眉毛拧成一股绳般四处搜寻,见姚天昀怒不可遏地扯起瘫倒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司马俨,照着脸便是两个响亮的巴掌。

“探月……”夜半影不安劝道,拿下件外袍盖在浑身浸透酒的司马俨身上,“掌门,你都关了五日了。”

脸颊不知是醉酒还是被扇的巴掌染上不寻常的红,发丝紧贴在脖颈,半阖眼迷糊,司马俨的衣领被扯过,狠狠摔在地,头撞到了柱子,清醒了几分。

“你看看你什么样子!”姚天昀手指颤抖指向他,吼声震耳欲聋,宛若雷公鸣雷,“人不人鬼不鬼,还有点掌门的样子吗?把事闹得人尽皆知,各派的长老都找到山门跟前了!还是几位老长老赔了老脸去把他们请走,你个混账在这喝得昏天黑地!你是打算这副鬼样去面见苍穹门生,还是要以此去面对你的父亲!”

躺在地上的司马俨,双颊慢慢浮现手指印,无神地望着房梁精美的雕刻,仿佛并未听进探月的肺腑之言,看着阳光一点一点从缝隙露出又消散。

他似乎是许久没有踏出这道门了,这些年都没有踏出过。

姚天昀正是气头上,听司马俨呐呐道:“我已经受够了。”

姚天昀脸一沉眸一暗,迈着步靠近司马俨,夜半影见状将他拦下来,问道:“掌门何意?”

司马俨依旧盯着华美的房梁,嘴唇一张一翕,缓而沉重道来:“迄今为止,我感受不到一点身为掌门的愉悦。哪儿也不能去,什么都做不到,把我困在这个地位钱财兼具的位子,唯独不肯予我自由。哪怕尝试抗争,它也会在我败下后站在高处俯视我,并善意提醒我,其实你空有皮囊外强中干。这与我想要的不同,我是因不想失去而成为掌门,而不是让我羁绊在身无能为力唯有目送他们远去。”

说罢他侧身蜷成一团,脑袋埋在膝盖上,呼吸逐渐平稳。

思来想去,其实柳清歌的话不大准确。或许正如她所说,有个活了千年的怪物布置了一盘大的棋局,或许只是一个人际遇之下寻得残卷修炼得全,报复名为修真界的棋子。

无论哪种,他都束手无策。

姚天昀缄默几许,沉沉盯紧他。夜半影叹道:“你在安连庙究竟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们无从知晓。但听你这番话……剑宗我去过了,若你诚心诚意这样觉得,就亲自去一趟,你才会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命不由己。很遗憾我不能感同身受,因为在我看来,苍穹派交给你是最好的选择,你是众人心目中独一无二的掌门。探月长老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他挑眉看去,姚天昀冷哼一声,看上去许是不耐烦,振了振袖离开。

夜半影则上前抚平司马俨褶皱的衣衫,须臾片刻,起身离开。

合起门时他再深深看了眼没有动静的司马俨。或许是年仅二十二岁的他超越同龄人的沉着,都忘了十七岁的他是苍穹派开创以来当今五派中最年轻的掌门,或许他所抛弃了本该肆意张扬的年华,才得此般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