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徒子似乎才注意到他寒酸的穿着,咬牙订了包间,又点了一桌子大菜招呼叶衍。
刚结识便能做到这地步,叶衍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为了报答,把他准备的说辞加以修饰一番,混合着眼眶时不时微红。
童徒子听后怒拍桌子,叶衍配合着放下手里的鲜香的鸡腿儿,紧抿着唇不敢多言。
“欺人太甚!上边的五派忙着商讨对抗魔界,下边仗势压人的贪贼无数!叶兄,你告诉那家人在哪,我现在去灭了他们!”童徒子火冒三丈,闷灌一口水试图压下这股怒火。
昭婷儿脸上也满是同情,被主人家赶出来,流浪了大半年才走到这苍穹派,转眼又被人骗了那点可怜的钱财,没熟人没关系,如今四海为家。
烛火摇曳,外面的吵闹也逐渐归于平静,叶衍吸吸鼻子,强颜欢笑道:“童兄这份心意我心领了,我现在只想回到主人身边,告诉他我不该偷吃蒸笼的馒头。”
昭婷儿蹙眉,有些同情他:“你没错,你所谓的主人找些蹩脚借口为难你,不给饭吃,你偷吃的不过是冷硬的馒头,是我我早跑了。”
叶衍苦笑道:“二位真是人仁心善的大好人,我粗人一个,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说的话也粗鄙不已。你们不嫌弃我,还给我吃的,我都无以回报了。”
他摸着自己瘪瘪的布袋,从里面抽出两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符咒,递给童徒子,言:“我只有这个,是主人给我驱邪的,你们不嫌弃就给你们了。”
童徒子接过一看,这符咒画得四不像,不驱邪不招财不避难不走运,就是身边一张废纸,可有可无。
但叶衍一脸虔诚,像在说要是他们不收下,就是瞧不起他,嫌弃他,恶心他。
童徒子大气利索,笑道:“别这样说,你有难处尽管说,今夜你且住在这,明日我下山再会。”
说罢,他回头去问昭婷儿几时了,昭婷儿不咸不淡传来一句,“不知,但到了师父不会放过我们的时候。”
送走了慌乱着急的二人,叶衍愣在屋里半晌,看见楼下小二收拾的背影,噗嗤笑出声,弯腰靠着木门笑到泛着眼泪。
看来苍穹派的弟子也不怎么样,这三两句的花猫子都能深信不疑,还蹭得好一顿大餐。
他回到包间,探了探盘中佳肴的温度。
还热着呢。
二人离去后拼命赶,生怕到了宵禁,在山门处待一夜,明日一早被守门弟子逮个正着。
赶路途中昭婷儿还不忘教训他:“你说你,结交好友本是好事,可延误回峰,你说师父能让你再见好友的面吗?”
童徒子烦躁正盛,一步跨了四个阶梯,道:“别说了,赶紧走吧大小姐。”
“你——”昭婷儿一步仅能跨两阶青玉石板,不过转眼童徒子便距她十几阶梯了。
最终还是童徒子慢下来等她。
望见那道碧玉的山门时并未有禁制,时辰却是很晚了,守门弟子不见踪影,他拉着昭婷儿便飞奔回到峰上。
通向凌雪峰的路只有一条,越过悬崖峭壁还得过座桥。山谷往下看深不见底,尤其在这漆黑夜里,简直像一头可怖的猛兽。童徒子初次上凌雪峰时,腿软到走不动路,便是因这千丈深的崖过,可过的缝隙仅一人的身形。
这时害怕得要死也得硬着头皮过。
白玉桥在白日里是师父时常驻足的地方,有时他下早课回来便能碰见师父在此处赏花赏景,只要是能看的,师父她老人家能站一日赏一日。
难免童徒子过桥时心里发怵,生怕桥上站着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师父。
桥头隐隐约约能瞥见对面凌雪峰,对比其它峰上的热闹,凌雪峰只有一间房打着亮。
好巧不巧,正是师父老人家的房间。
害怕比过此时心头的不满,这峰上谁挑出来不比她年轻,年轻人还没想着熬夜,她一个快要二十一的人熬得比谁都晚,老是翻看自己那些存得字迹看不清的书轴卷宗,每日又是抄又是誊。
她不爱惜身体,他个做徒弟的还心疼。
童徒子顺着雕刻成桃花苞的护栏走,心里正窝火,对面碰上一人瞬间掐灭了奄奄一息的火苗。
“师父……”
桥上人一身淡蓝墨白袍立在桥上,撑着把油纸伞,挡着飘絮般的雨丝,额前留有几根碎发,简朴的穿着简单配有一根碧白的步摇。纸伞下一双桃花眼本该温和润腻,可截然相反,墨色的眸子摸不清情绪,轻盈如蝉翼的眼睫缓缓扇动,朱唇未启,却已令童徒子羞愧难当。
这绝对是他活了十六年首次碰见的事,冷若冰霜的师父大人居然等他们回家,在桥上守到深夜。
昭婷儿在瞧见师父那一瞬间也是惊得说不出话,同童徒子怔在原地。
童徒子虽然比师父高了快要一个头,也只敢稍稍抬起眼皮,又猛然落下,用脚撮合脚下的泥,干涩笑了两声:“师父,你怎么还亲自来接,斗篷都不披一件,憋着让我说几句呢,冷不冷啊?”
初竹静静听他忐忑说完,转身下桥,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根本不在意童徒子抱着沉重的包袱追上来说东说西、认错道歉。
“师父,不敢犯了,大人有大量,哪能和徒弟赌气啊?”
“你也别怪昭师姐,我硬要拉着她的。师父,你说句话,说句话就不生气了。”
“师父,你看这包袱,全是我们给你准备的诞辰礼,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把它们——”
这时初竹别过头看他耍什么花样,谁知童徒子嘿嘿笑着,继续没说完的话:“我就把它们跪着送到师父面前。”
初竹该想到,嘻笑打闹惯了的童徒子哪能说出让她惊的话。在这站了半日,腿上麻痒难耐,加快步子回房。
童徒子傻乎乎跟在后面,昭婷儿也随着他跟在身后,两个长到腰间的辫子一摇一晃。
快到卧房时初竹突然停下,童徒子险些撞着她,笑嘻嘻望着她:“师父怎么了?”
只见初竹转动墨色的瞳细细打量他一番,那眼神似要把他看穿,站在不远处的昭婷儿不敢多言半句。
“师父……?”
桃花眼里流露了一丝疑惑,很快又完美隐藏了,手指一勾,藏在童徒子衣襟腰间的两张又皱又丑的符纸倏地飞出,落在她手心。
昭婷儿上前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的?”
可初竹未答话,只是拿在手里端详,摩挲着早已干涸的笔迹。
“下山见了何人?”初竹开口,打破这冷寂。
童徒子如实交代,手脚共用比划,顺带添油加醋拐弯抹角地解释了他们回来得多“艰辛”。
昭婷儿实在无话可说,是挺艰辛,坐酒楼里听人诉了一肚子苦水。她接收到口若悬河的童徒子不时来危险的目光,勉强妥协不揭穿他。
后面童徒子讲得再多,初竹依然看着那两张丑出天际的符纸,不断熟悉这上面的字迹。可字迹没问题,奇怪的是这上面的追踪术。
一个乞丐能会追踪术么?
苍穹派的追踪术以朱砂画就,小施灵力隐藏术法。
巧的是,这追踪术不同于苍穹派,竟是以鸡血点了两通,使得四不像的符咒豁然重生,追踪了她的徒弟。
未等初竹多加思索,她猛地一抬头,竟是疾步到了白玉桥上,步摇也大幅度摇晃。童徒子一追上去,初竹便又跳下白玉桥。
童徒子只得扔下包袱,嘱咐昭婷儿看好,孤身往山门处跑。
初竹当然不会傻到跳桥寻短见,她不喜自身灵器被看去,而白玉桥百丈下乃是山门,想必是御剑前往山门。
一柱香前才从千阶梯上来,又不得已下去,幸好下去比爬上来容易多了,不到半柱香便赶到了山门。
初竹比他早到不知多久,背对着他,仍旧打着纸伞立在山门外,凝望远方。
待到童徒子靠近才发觉,她哪是在凝望远方,而是在与此刻应在酒楼里呼呼大睡的叶衍对视!
初竹瞳色闪烁,上下扫视这个要夜半闯派的“贼人”,叶衍也毫不怯懦,横生的勇气鼓励着他与其对视,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藏在眼底,哪怕穿着打扮败下了阵,气势上可不能输。
初竹眼神一凝,手一背,隔空把想要逃走的童徒子拉了回来,站在二人中间,顿时冷汗直冒,勉勉强强给叶衍打了个招呼。
“童徒子,好好说说你的这位‘好友’是怎么不请自来半夜光临我派。”初竹微微愠怒,毕竟夜闯苍穹派的确罪不可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