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语下命三人胡宅吃酒,伶仃大醉。胡什吩咐丫鬟各送楚寒二人回房歇息,亲带子语往去后院。却才门开,冷风拂面,殷子语登时清醒。目光所及,果然好景!山高不触云中雨,层叠阶梯白雪浮。田间油绿隐约现,灵光闪见地天连。又见;冰融花开朵朵红,寒梅傲雪当其中。松针遍在清白上,远观好似点浮萍!殷子语叹道:“真个美景自然!”胡什道:“山下有处石台,十分灵验。年节下进香许愿之人络绎不绝。在此,是‘近水楼台’!”
两人走走,瞧见灵台上坐卧一人。你看他甚么模样?寒冬腊月不知冷,衣不蔽体袒胸乳。手撑半侧轻合眼,双腿交叠哼曲乐。又见他身前横放口葫芦,手中摇半条狗腿还热。胡什见状愣神,念道:“这和尚精神失常!这大寒天竟单衣在此喝酒吃肉。”殷子语也觉怪奇,又走近些。癫僧忽睁双眼,见子语笑道:“娃娃你可好哩。”殷子语虽见面熟,却不知他。疑道:“你是何人,竟认得我?”
癫僧道:“你不就是那天穹伏阙妙有玄灵转世?”殷子语惊道:“你也说甚天穹之言?”癫僧道:“你事我都尽知。”殷子语道:“你知我何事?”癫僧道:“我知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欲去那方,将行何事!”殷子语大喜,道:“你知我身世?”癫僧点头道:“不错。”殷子语道:“那我父母为谁?”癫僧闻言一愣,疑道:“你不知父母?”殷子语摇头道:“忽就不知。”癫僧心中知数,说道:“你姓殷,名辛、字子语。家住徽州府地。阿爹唤作殷尚,阿娘名叫辛梨落。殷辛之名,是取父母之姓。子语二字,是我所赠。”话说如此,这癫僧不是别人,正是济公!
殷子语道:“这般说来,师傅与我家久识。”济癫道:“我单与你渊源。”殷子语疑道:“与我有甚渊源?”济癫道:“你乃上界天穹伏阙妙有玄灵转世。昔年灵至真君与鬼母青鸽相爱,诞下天象,正是混元!玉帝剑分二元;一元落地化作天穹,一元转世投胎往生。正合今生之缘,二元共转于你。鬼母青鸽为我师姐,我与你也有亲缘。故而保你出世,与你取下‘子语’二字。”书说至此,二人相瞒之事,子语彻知。殷子语怀中掏出石坠儿,道:“此想是天穹之物?”
济癫点头道:“此正是天穹之物。当初真君、鬼母,二人兹黎县救难,于山中结识狮王。真君有一宝,名为业火孽,又唤天祭焚。时赠与狮王修炼,后报恩归于天穹化作神兵——狮翎樱火枪!此是狮王第三化。”殷子语恍然大悟,道:“难怪寻我除妖。”问:“逐命、怜下,二人都知此故?”济癫道:“他二人无有不知。”
殷子语道:“为何不听提起?”济癫道:“你体内共存二元,地赤想利。时年天象下生,混元降世。三界六道、四海八天,俱受其乱。地赤降宫劫无幻煞正因此故苏醒。地赤为复原体,分身八处,要个天地之精,日月之华!本距其复生还差六载,前时二元归合期,助长地赤,现而今不过三年。他二人不敢如实相告,是怕你易受其动。二元相合两次,地赤立时得生!”殷子语点头无言,心知个中利害。
过会子,问道:“若二元使合地赤复生,会当如何?”济癫道:“生灵涂炭!”殷子语道:“诸天神佛不可伏?”济癫道:“地赤身怀机阔,神通广大,随身有锁仙缚神之能。届时复生,三界之中恐难有敌手!”殷子语道:“天穹如何?”济癫道:“元合三次,方归圆满。天穹正对地赤,不知何如。”殷子语道:“再合时,地赤复生。再合时,天穹归前。”济癫点头无言。殷子语道:“二元归合之期,我当如何?”济癫无语凝噎。殷子语叹声道:“灵山风雪头前坐,今日才知我非我。”
胡什在旁久立,见气氛凝沉。近前道:“寒风凛冽,不如厅上坐叙。”殷子语道:“此乃本地善士,胡员外。”济癫作个礼,道:“贫僧有礼。”胡什道:“师傅切莫客气。”殷子语道:“胡员外说是。师傅衣衫单薄,快请进。”济癫无推,三人前后进厅。
落座,待茶,回暖。胡什道:“不知师傅法号怎称,仙香何处?”济癫道:“贫僧自灵隐寺出,法号道济。”人的名,树的影。胡什闻言“哎呀”一声,道:“原是济公活佛!失敬,失敬。”济癫道:“虚名不足挂齿。”殷子语惊道:“竟是济公!”济癫笑道:“娃娃也知我?”殷子语道:“乡野孩童也知。”济癫道:“世人谬赞。”
殷子语拍手道:“府衙巡捕江青你可知?”济癫道:“曾见得。”殷子语道:“他言甚么和尚传授医方,可不就是你么?”济癫笑道:“贫僧走南闯北,也算有些见识。”殷子语道:“师傅过谦哩。”济癫道:“我算得你在此处,来前知得城中疫病,便将医方相告。”胡什道:“真是活佛!”济癫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殷子语道:“师傅算我在此,是来寻我?”
济癫道:“正是。”殷子语道:“是为何事?”济癫道:“地赤灵现除几数?”殷子语凝神细想,念道:“黑狗灵处、话藏恶处、赵士衡处、言中生处,语子愔处。……”回道:“已有五处。”济癫点头道:“我知有一处。”殷子语道:“在那方?”济癫道:“极临冰村。”殷子语道:“却不曾听说。”济癫道:“那厢妖魔作祟,冰冻山村,故我称作‘冰村’。”
殷子语道:“那妖魔身怀地赤灵么?”济癫点头道:“正是。”殷子语道:“我自当随行。只降妖伏魔之事,需找寒言。”济癫笑道:“只要你一人随我而去。”殷子语道:“纵说是天穹转世,现今也无有伏妖之能。”济癫摆手道:“那处小妖矣!况有我随行,娃娃莫怕。”殷子语闻言心安,道:“既如此说,我去不妨。”问:“几时去路,我好准备。”济癫道:“不急、不急,待过年不迟!”
胡什笑道:“今年还请活佛在此迎新。”济癫道:“可有酒肉?”胡什愣神,随即道:“管够!”济癫道:“罢了,罢了。与我脏和尚相处,多有败兴。我自去城中寻摸吃喝,待年后再来。”说罢,起身要走。胡什听说做派,不敢强留。恭敬道:“当随活佛心意。若来时,举家迎候!”济癫道:“多谢胡员外美意。贫僧去了!”
殷子语道:“师傅不见寒言么?”济癫道:“见他做甚?”两步不走,回身笑道:“此事还需与他二人言明,到时你说就是。”殷子语点头道:“谨遵师傅教令。”济癫道:“你这娃娃,羞我哩!”殷子语偷笑不语。济癫抽出蒲扇,大摇大摆出离正门而去。
晚间,醉酒二人方醒。院中映月冰晶,子语安立无言。楚怜下近前道:“子语哥哥,在院中受风哩。”殷子语回身转瞧,见是他二人。笑道:“你们倒得好睡。”楚怜下红颜无语。寒逐命道:“果酒酣睡这般,当真不济事。”殷子语道:“若随去后山吹风,也似我清醒。”
楚怜下道:“后山怎样?”殷子语道:“如画如诗。”又道:“景色虽奇,却更有奇遇。”楚怜下道:“子语哥哥有甚奇遇?”殷子语道:“那小灵山祭祀台上我遇着一人。”寒逐命道:“遇着何人?”殷子语道:“灵隐寺道济师傅。”
二人闻言,又惊又喜。寒逐命警着,问道:“现时来此作甚?”殷子语道:“他来寻我。”寒逐命道:“寻你何事?”殷子语道:“道济师傅知处地赤灵所在,特来寻我去见。”寒逐命道:“在何处?”殷子语道:“极临冰村。”寒逐命道:“这个却不曾听说。地处何方?”殷子语摇头道:“不曾听说。”
寒逐命道:“几时出发?好做准备。”殷子语道:“现时不急,年后方去。”又道:“此去只要我一人。”寒逐命惊道:“你一人前去?”殷子语道:“道济师傅随跟。”寒逐命道:“为何让你独身随跟?除此之外,可说他事?”殷子语道:“我之历来,悉数尽知!”
二人听罢,面面相觑。殷子语道:“前时与我所言,不甚详尽。现下可否诚实相告?”寒逐命道:“先时怕你难控心身,故不敢相告。而今倒无甚好瞒。”殷子语忽记梦中事,说道:“幽昱、梦怜,你二人可知?”寒逐命道:“师傅此事也告?”殷子语道:“时前鬼魇作恶之时,曾入我梦。梦中知得双名,却难记何样。”
寒逐命叹口气,说道:“我正是幽昱。怜下正是梦怜。”殷子语道:“祈望详说。”寒逐命道:“院中寒凉,屋中说话罢。”殷子语点头作应,三人前后转去寒言房中。这厢坐定,寒逐命相说前事。说:“我是太白金星之子,李絙明昱。别号幽昱。你身之道元,乃是天穹伏阙妙有玄灵,张欣、张轩凌。我自幼与君相识,不离左右。后因凌霄殿中赤须龙祸乱南天,张轩凌为护我,将赤须龙打杀。玉帝恼他不知‘何谓善’,昭告诸天,拟判斩决。我也犯思凡之罪,被贬下界。我以至此再难见他,却不曾想如来作保,亦投胎往生。”
楚怜下道:“不是有意相瞒子语哥哥。也知我原是天边恪守星辰所化灰兔。昔时正遇嫦娥仙子、华山圣母,二人与我取名梦怜,告我命定之人乃是天穹。后随嫦娥仙子回返广寒,几日后交与张轩凌。我喜他心如明镜,不染纤尘。几时相处,却不感心意。向后天穹接玉帝金旨下界伏妖,我自溜出星冥重宇。再后种种,无甚好说。”
殷子语听罢,五味杂陈。两人见他面露难色,说道:“早见你时,自当天穹。向后相处,不觉两像。现无见张欣之意,唯重殷辛矣!”楚怜下道:“不感张欣之意,却念殷辛之心。现而今,不想前时。子语哥哥才是命定之人!”殷子语道:“却不必为我犯戒。”两人道:“犯甚么戒?”殷子语道:“怎好打诳语?”两人笑道:“又非是那秃毛的和尚,犯劳什子戒?”殷子语笑道:“年后道济师傅前来,好听你二人折辩。”三人说说笑笑,云散烟消。
介甫《元日》曰: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