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的声音透过木门,清晰地回荡在院子里。
五
“伯伯,我最近又开始头疼了,你那药再给我点儿吧。”
“行,我过几天到镇上给你买。”
腊月二十三,趁着贴窗花的工夫,芝麻溜到伯伯身边。
“伯伯,我这毛病就不能根治吗?去了医院,医生说我没问题,但我就是头疼……”
“芝麻过来,跟妈妈出去买关东糖。”
来自妈妈的召唤。
“伯伯再见。”
芝麻放下手里的红纸,窜出贴着新对联的门。
如果跑下青石阶后,她再跑回去,就会发现——
爸爸、奶奶和伯伯正围在一起,严肃地密谋着什么,好像方才那满屋年味儿,都是装给她看的。
要是她能躲过活力犬的视线,在门边上多听一会儿,“芝麻”两个字,有相当高的概率会被她听见。
可惜,一下青石阶,妈妈就催她快些上路;“听话”这一本能,让她连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六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
到年三十了。
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芝麻浸在刺鼻的烟里,对这制止不了的环境污染无可奈何。
“弟妹,把芝麻叫进来,她该吃药了。”
是伯伯的声音。
没等妈妈做出反应,芝麻已经跑进屋里。
伯伯在给一个嚎叫的药炉扇风。
药炉边上另一把椅子——理论上,芝麻应该坐下的位置——被一个筛罩着。
筛是倒扣的,背面有一个大大的“福”字。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芝麻;她记忆中那只眼睛,经过六年沉睡,终于苏醒……
芝麻走过去,把筛拿起来。在椅子上坐定后,她大着胆子,朝竹条间的缝隙里看了一眼——
只看到了被掀掉天灵盖的药炉。
视角也很正常,就跟透过百叶窗看东西一样。
“别玩那个了,喝药,趁热喝——你长大了,药方和小时候用的不一样,所以味道也不一样——很贵的,可别因为太烫或者味道喝不惯,就把它吐出来。”
不知何时,药已经煎好,并且放凉了。
芝麻接过伯伯递来的药,撇下筛,用双手捧着碗,闭上眼睛,一口闷了。
七
芝麻睁开眼睛,准备把碗砸桌上,再感叹一句“真难喝”——
可她已经不在屋子里的。
脚下,乃至所有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是荒草。高度大体一致的地面上,两个草包格外突兀:一个大点儿,草比较少;一个小点儿,草比较多。
芝麻朝大草包走去,想坐在上面歇歇。
可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低头,大大的红色“福”字相当显眼。
是筛。
记忆里,六年前,除夕,筛里的……
那只眼睛?
芝麻颤抖着手,把筛从草堆里捡起来……
竹条间的缝隙里,她看到伯伯拎起安静的药炉,应该是想出门去倒药渣。
可他突然转头,往筛上看了一眼——
他和她对视了。
然后,芝麻听到那边,传来自己的声音:
“妈,我们什么时候挂灯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