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操舵政变这么久以来,还是头一回遇见如此失控之局面,一想到多年心血就将毁于一旦,多年蛰伏隐忍也都要沦为笑话,蒋羽心头的巨石便越来越沉重。
他竭尽全力安慰着自己,如果说安仕黎背叛他,还需要等到今天?如果是有人试图揭发他,何必从安仕黎这着手?不!事情绝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必定还留有回旋余地,只不过是小小的挫折。
“该死!”
任凭蒋羽如何对自己施加安慰,烦躁还是如头顶乌云般无法消散。说到底,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计划脱离掌控。这时他最想去的地方便是姬棠的居处,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与抚慰,这颗郁躁之心也能够平息下去。可事情瞬息万变,他又如何走得开呢?
蒋羽继续在椅子上思索了好一阵,忽然,崔谨又一次前来,并急急忙忙地朝蒋羽汇报,将一封信递给蒋羽。
“大人!有封信交给大人!”
“什么?”
蒋羽接过信后,还未及拆信,狐疑不已地连忙询问道:
“信从何来?”
“属…属下已经在派人探查。”
“不知道?”
蒋羽震惊地看向崔谨,崔谨惭愧地点了点头。
“暂时不知,这信是…是突然出现在在下桌上,上面写着让在下交给您,在下便给您带来了。”
蒋羽再一次暴怒了。还真是滑稽不是吗?自己的府邸,居然还有老鼠在搞小动作?
他粗暴地拆开信查看,看了几眼,随即将信撕成粉碎。
崔谨头也不敢抬,向蒋羽说道:
“有何需要在下去办的?”
蒋羽的目光锐利得像是一把尖刀,他思索了一阵,向崔谨下达了嘱咐。
“下午,会有人来找我会面,记得把好关。”
“属下遵命!大人,需要在下吩咐后厨为您调碗羹吗?”
蒋羽摇了摇头。
“不了!下去吧!等我需要时你再过来。”
崔谨匆忙告退,蒋羽独自在屋子里头闭目养神。那封书信的内容很简单,它说明了安仕黎现在被关押的现状,并交代写这封信的人将会在下午前来拜访,让蒋羽做好迎接的准备。
蒋羽已然可以完全笃定,这帮人的目的多半是向来和自己谈条件的。可对于这帮人的胃口,蒋羽尚且没有数,对方既然能干出绑架安仕黎、将密信塞到自己家里这些事情来,这明摆着是向自己秀肌肉的,表明了这些事显然不是某个单独的人可以完成,其背后没有庞大之组织,蒋羽断然不信。可对方手中有这样的力量,还有什么是自己能给予的呢?权力?财富?不不不,多半不会有这么简单。
难不成……“他国间者”这四个字,浮现在蒋羽眼前。倘若真是他国间者出动,事情便复杂多了。这帮混蛋!居然敢搅乱自己的好事,他是绝不会同这些人善罢甘休的,可仔细想想,如果把这一机会善加利用,未必不会成为自己加快夺权的良机呢?
一想到这,蒋羽的心情可算是雷暴转晴,只要对方有求于自己,自己便有操纵对方的余地,一切,就都有重回自己掌控的时机,自己只需要耐下心来,准备好应对之策就好了。蒋羽心头的巨石顿时轻了大半,他呼唤下人,让后厨为自己调一碗银耳羹上来。
到了下午,叶绫亲自到蒋府拜访。蒋府的下人一点也不耽误,立即迎她入府。
叶绫的心情是释然而愉悦的,到目前为止,自己的计划都是一路通畅。暗中谋划惊天政变的一品尚书又如何?还不是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坚信,接下来的一切,也将根据她所预料的发展下去。
在崔谨带领之下,叶绫走入了蒋羽的屋内,随即崔谨退下并关闭好房门,叶绫正看着正一脸凝重地打量着自己的蒋羽。
她带着轻快的笑意,对蒋羽拱手道:
“得见蒋大人,在下倍感荣幸。”
蒋羽见到叶绫,有些疑惑地说道:
“好啊!你们居然就派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同我交涉吗?”
叶绫微微一笑。
“有志不在年高,只要足以成事,何必管那许多?”
叶绫悠然不已,在蒋羽对面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去,她再度抬眼时,却发现蒋羽以极为阴冷的目光凝视着自己,并发出了寒彻骨髓的冷笑。
“哈哈哈呵呵呵呵呵……尔等,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叶绫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蒋羽,她可以察觉到蒋羽身上有一股杀气传来,可她并不相信蒋羽敢在受制于自己的情况下对自己动手。心中虽无可避免地生出畏惧,但在面上,叶绫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静。
叶绫故意说道:
“蒋大人这是何意?您别忘了……”
还不等叶绫说完,蒋羽“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他怒目圆睁,须发如刺猬毛般根根竖立,看上去宛如活阎王般恐怖至极,他声如雷震,指着叶绫怒斥道:
“狗杂种!尔等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威胁到我的头上,你们这帮混账!杂碎!以为我饶过你们吗?贱人!坏我好事的人,我统统不会同你们善罢甘休!你们以为自己很聪明?告诉你们!你们可以去死了!”
说罢,蒋羽拔出放在摆放在一旁的宝剑,气势汹汹地直冲叶绫而来。
叶绫一时间都傻眼了,这蒋羽什么路数?宁可不要自己三族也要冲她发泄怒火是吧?真晦气,自己不会是倒了血霉撞上疯狗了吧?
叶绫还在维持最后一分冷静,坐在位置上,朝蒋羽大声喊道:
“蒋羽,杀了我,你一样得陪葬!”
“那又如何?我今天就是要给尔等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杂碎一点颜色瞧瞧!”
蒋羽的脚步没有一点慢下来的迹象,他怒火三丈,高举着宝剑就要劈向叶绫。
叶绫这下真的镇定不下去了,遇见疯狗,自己还能怎么办?晦气!晦气!慌乱主导了她身体的控制权,使她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起身躲避,而蒋羽的剑毫不迟疑地挥砍下来,一剑将叶绫刚刚坐的那把椅子劈成两半。
叶绫闪躲到一旁,而蒋羽追杀的脚步还没有停息,他紧握利剑,杀气腾腾地再一次朝叶绫攻来。叶绫花容失色,慌不择路地遁逃,可终因慌张过度,一个不慎摔倒在了地上,以至逃无可逃。
蒋羽疯狂的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他高举着宝剑,朝倒在地上的叶绫挥砍而去。叶绫下意识地伸手格挡,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紧紧闭上——该死啊!难道自己筹谋已久,却要因为一条发狂的疯狗而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吗?自己付出那么多努力,结果统统是笑话不成?这一切还真是……荒唐到家了。
叶绫紧咬牙关迎接着这猝不及防的命运,可更令她猝不及防的是,蒋羽的剑迟迟没有挥下,连她自己也不禁怀疑起来,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
紧接着,一阵愉悦的笑声传入她的耳畔,是蒋羽的,她这才确信自己没死,惊诧不已地睁开双眼,只见蒋羽握着宝剑,手指着她,笑得是前仰后合。
蒋羽一边笑一边嘲讽道:
“怎么?怕死啊?怕死的话,你还想和我谈什么条件啊?小姑娘啊,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劝你还是少掺和。”
“你!”
叶绫恼怒不已地注视着蒋羽,这一次她真的是失算了,居然会在对手面前露出如此惊慌失措的神色,这简直是她的奇耻大辱呀!同时,她也愤恨于蒋羽仅仅因她的性别就小觑于她,她本想找回场子,可倒都倒下了,她只能匆忙支起身体,用言语威吓道:
“蒋羽!你可知道我们已经掌控你政变的全部谋划,你此时羞辱我等,便不惧灭族之祸乎?”
“哈哈哈哈哈……”
蒋羽提着剑,看上去满不在乎,一脸无赖地笑着,说道:
“行啊!小姑娘,你们手里掌握了能让我灭族的东西,那何必大费周章地来找我呢?无非是想从我手里换取什么好处罢了,我就明白告诉你了,你怕死,我蒋羽不怕,大不了就是夷灭三族,我从开始谋划的第一天就做好准备了!想出这口恶气是吗?现在就走!我绝不拦你!揭发我也随便你们,可你们什么都别想从我自己得到,听懂了吗?如果还想和我谈买卖,那……”
蒋羽将宝剑扔到一旁的桌子上,用刚刚持剑的手提来一把椅子,递给叶绫。
“我们就坐下,慢慢谈。”
“你——”
叶绫咬牙切齿地瞪着蒋羽,而蒋羽手里捏着椅子,一脸从容,就像丝毫不担心对方不会乖乖就范似的。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他所说的,都准确地踩在叶绫的痛点之上。叶绫当然可以通过揭发蒋羽的方式报了刚刚的耻辱,可这样的话,他们折腾半天就全白忙活了,不光白忙活,还帮助大昭皇帝排除了一个肘腋之患,昭廷简直欠她一幅锦旗。
叶绫注视着老狐狸一般的蒋羽,只有感叹自己还是太年轻,才让这老王八蛋给拿捏了一把。为了顾全大局,叶绫必须得忍气吞声,捏着鼻子把蒋羽递来的椅子接了。但她发誓,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长远大计,等她大功告成,她绝对要向蒋羽讨回今天的这笔账。
叶绫将愤恨敛藏于眼底,但蒋羽还是原先的从容,似乎叶绫记恨他还是不记恨,对他都没有半点影响。见叶绫接过他递来的椅子并坐下,蒋羽也回到自己的座椅上,并绽放出笑容。
“好好好!这就是了,客随主便嘛!小姑娘,今年几岁了呀?家里人知不知道你干这么危险的事?还有你幕后的那位策划者还真是够狠的呢,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也舍得让她出来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唉!我蒋羽向来怜香惜玉,需不需要我帮你出这口恶气呀?”
叶绫冷冷地注视着蒋羽,尽管心中恼怒非常,但她还是沉下性子不作理会。她已经看出来,眼前这老狐狸狡诈得很,要是被他所激怒,让他从自己这套出什么信息走,自己才是真正的冤大头。
她冷笑一声,向蒋羽答复道:
“与交易无关的事情,又何必再提?现在是谈正事的时候。”
“好哇!”
蒋羽的手轻轻托着下巴,打量着叶绫,说道:
“在下倒要看看,贵方会开出怎样的条件。”
叶绫的微笑上再一次有了得意的神采。被眼前这只老狐狸拿捏摆布了半天,现在终于轮到自己掌握节奏了,刚刚丢失的颜面,她一定会在后续的谈判中找补回来。
叶绫深呼一口气,开始她与蒋羽的第二轮交锋。
……
卫广与香兰走出蒋府后,卫广犹豫了好一阵,下定决心对香兰说道:
“香兰姑娘,情况可能有变,我不便向你描述,但我必须要告诉你——离开吧!这里很危险,你若要需要,我会尽可能护送你。”
“什…什么意思?”
香兰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卫广,仿佛听到了一段不可能出现的话。
“卫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找公子吗?为什么要劝我走?”
卫广皱着眉头,他固然无比无奈,可这其中原因,他认为香兰还是不知道为好。卫广是知道蒋羽的政变密谋的,安仕黎突然失踪,并且以蒋羽在京城的情报能力至今找不到一点音讯,这恐怕说明蒋羽的政变团伙被人盯上了。这种夷灭三族的大事要是被泄露了出去,所掀起的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蒋府上上下下的人无一可以幸免。卫广坚持带着香兰出府,寻找安仕黎到在其次,主要的目的,还是让他们得以提前脱身。
身为一个悲观主义者,卫广从来坚信的是事情一旦有变坏的可能,往往会无可回转地朝着变坏的方向一路狂奔。失望,是这世界上唯一不会令他失望的事情。他相信,一场灾难不久就会爆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而他也有这个义务保证他身旁香兰的平安。
他本想继续劝说香兰,但香兰的脸庞上是无可撼动地坚持,她坚定地朝卫广说道:
“不!不管你怎么说,我绝对不会抛下公子,是公子救了我,紫苏她们都死了,只有我活着,我既然侥幸活下来,就要尽全力报答公子。不找到公子的下落,香兰宁可一死。求求你了,卫大哥,不要劝香兰走,好不好?我们一起,一起去找公子的下落。”
香兰泪光盈盈的双眼注视着卫广,令卫广也产生了一丝动容。他还想坚持,可他终是被香兰的这份执着所打动,他点了点头,同意了香兰的请求。
“好!我们出发!一定要找到公子。”
“嗯!”
香兰激动地点了点头。
两人准备展开对安仕黎的寻找,只不过,茫茫京城,他们又该去哪里寻找失去音讯的安仕黎呢?京城数不胜数的建筑里,究竟何处,才是关押安仕黎的所在?
卫广与香兰踏上寻找的旅途时,另有一人与他们殊途同归。他们进行寻找的目的并不相同,可他们要找的地方,恰好是同一处。那个人,正是萧茂。
萧茂穿着便装,腰别宝剑,在京城较为偏僻的住宅区里挨个探查着。这一次他长了记性,使用了一些易容的手段,免得自己再被义愤填膺的人群群起而攻之。
漫长枯燥的搜查之旅持续了很久,萧茂终于找到了些有用的线索。他找到了一名老妪,询问她附近有没有新近搬来的住户,老妪想了一会儿,立马就对萧茂说道:
“有有有!我想起来了,我们这块有一间府邸,一直以来都是空缺的,我们在这附近住了好久,就没看见有人在那住过。好像就在昨天,那间府邸突然就有人住了进去,晚上还有人在那生火做饭呢!老妪我亲眼看见有烟从那里飘出来。我还听其它街坊说过,那府邸住的是几个年轻人,有几个长得特别秀气,让人一眼就记住了。”
萧茂听罢大喜过望,他忙活许久,可终于是让他给找到了!卑鄙的凝国人,看你们这次能往哪里躲!他连忙对老妪开口道:
“大婶,能麻烦您带我过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