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分钟后,赵向军走回了办公室,带上了门。
“咦,罗菲呢?”周阳盯着办公室的门。
赵向军没有搭理他,他站到办公桌前拿起了公文包,往腋下一夹,转过头来看了看坐在周阳边上的朱韋甫。
“小朱,”赵向军咳嗽了几声,“侦查大队的工作专业性很强,虽然你是大学生,但你所学的都是书本上的理论,实战经验还远远不够,我打算让你先去基层锻炼一下,你看怎么样?”
“去基层?”周阳被赵向军的大转向搞晕了。
“我没意见。”朱韋甫站了起来。
“那好,我现在就带你去南江派出所,我刚才和王所长打过招呼了,那里的侦查中队马队长会给你安排工作。”
赵向军朝门口走去。
朱韋甫只得跟了上去。
“赵队,你不是说把小朱给我的吗?”周阳喊了一声。
“你错过机会了,”赵向军哼了一声,“另外,从今天起,谁在这间屋子抽烟,罚款一百。”
话音未落,赵向军已经领着朱韋甫走出了办公室。
停车场就在办公大楼门口。
赵向军带着朱韋甫走到一辆桑塔纳旁,开了门,把公文包扔进驾驶座,招呼朱韋甫坐在副驾驶座上。
他忽然想起这个安排还没和李处长汇报过,又拿起公文包,“你等会,我去和处长说一下。”
一刻钟后,赵向军魁梧的身躯挤进了驾驶室。
坐在副驾驶座的朱韋甫有些不安地问道,“队长,罗菲老师是不是因为我挨批评了?”
赵向军绑好安全带,打开转向灯,启动了发动机。
“谈不上批评,这和你没关系,我刚才是让她去办点事。”赵向军一阵咳嗽。
“队长,您这是……”
“这几天回老家累着了,嗓子痛,已经好几天了。”说完,他又干咳起来。
“好像还挺严重,要去看一下吗?”
“没事,咽喉炎,就是发作的时候不能抽烟。”
半个多小时后,车停在了南江派出所门口,两人下车走进了办公楼。
“马春元呢?”赵向军夹着公文包在一间写着“侦查中队”字样的办公室门口张望着。
“马队长刚走,半小时前,去秀石街了。”办公室一个警员回答道。
“不是说好了等我的吗?”
“秀石街有人报案,他带人过去了。”
“哦,走,去秀石街。”赵向军朝身后高出他半个头的朱韋甫扬了扬手。
报案地点位于秀石街与古亭桥交界的一片老宅。
这一带的民居已经有近五十年的历史,建筑已十分残破老旧。唯一有特色的是各家各户都有独立的小院子。因为已经列入市政拆迁范围,这里居民对翻新的诉求也就不大了。
赵向军的车停在进老宅的巷口,在他前面是七八辆警用自行车。
“春元。”赵向军朝向他走来的一个中等身材、菩萨脸的男子打着招呼。
“还是有车好啊,什么时候给我们基层也配辆车。”马春元脸带笑容,看着十分和善。
“这里怎么了?”赵向军朝被警戒带围着的屋子探望着。
“我也才到,正准备听大勇的汇报。这家的老太太被人发现死在家里,屋子被抢劫了,具体情况还在调查。”
赵向军点了点头,侧过身子指了指朱韋甫,“春元,这就是朱韋甫,新来的大学生,基本情况电话里我都和你说了。”
“欢迎啊,不过大学生来我们基层可要吃苦了。”马春元朝朱韋甫伸出手来。
“马队长好。”朱韋甫握住了马春元的手。
“那你先忙着,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人我就交给你了,他的入职手续就由你们这办。”
“行啊,那就谢谢赵队了,给我们基层加人。”
赵向军挥了挥手,又看了一眼朱韋甫,转头走向巷口。
(二)
“你先跟着我。”目送赵向军离去后,马春元带着朱韋甫走进警戒带。
“宋大勇,说一下这里的具体情况。”
院子门口站着一个身形微胖的警员,戴着白手套的手上拿着个本子正使劲扇着风。听到马春元叫他,立即走了上来。
“死者叫张秀英,七十九岁,是个孤老,一个人住。八点三十五左右,街道居委干部上门,发现老太太躺在客厅里,已经没气了。八点四十五,接到报案后,我们和费队医立即赶过来了。”
马春元看了下表,现在是十点五十。
“没有其他家属了?”
“老太太就一个人,没家属,费队医检查完毕后,派车把死者送去市局法医处了。报案人和街坊邻居的笔录都做完了。”
宋大勇从口袋里取出一副白手套递给了马春元,看见朱韋甫紧跟在后面,于是又取出一副塞给了朱韋甫。
他正想询问朱韋甫的身份,见马春元已经戴上手套走进了屋子,赶忙小跑几步跟了进去。
屋子里还有几个穿制服的人正忙碌着,客厅地砖上用粉笔画着的老太太倒地的人形图案格外醒目。
马春元蹲下身子,把脸凑近地面观察了一会,老太太倒地的位置,除了头部区域外,没有发现其他地方有溅出的血迹。
他站起身来,两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交叉在身前,环视着屋子。
屋子十分凌乱,一看就是被打劫的样子。
“现场就是这个样子吗?”马春元问道。
“对,这里所有的物件都拍照了,指纹提取也完成了。”
这是一个两居室。客厅的布置很简单,家具都很陈旧,三人沙发对面是一台老式电视机。
进门的地方朝北,改造过的卫生间和狭小的厨房连着,采光都不太好。
“马队,这位是?”宋大勇看着正在厨房里转悠的朱韋甫。
“哦,忘介绍了,这是新来的大学生,朱韋甫。”
“小朱。”马春元招呼着。
也戴着手套的朱韋甫正在查看冰箱,听到喊声,关上了冰箱门,朝马春元走去。
“今天开始你就算入职了,你跟着宋大勇,他是组长。”
“宋组长。”
宋大勇盯着朱韋甫看了会,疑惑地问道,“做外勤行吗?”
“我可以的。”
宋大勇点了点头,“一会马队说什么,你都记下来,还有,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什么?”
“就是刚才给马队汇报的现场情况。”
“听到了。”
“你也都记下来,跟紧点,不要漏掉什么,回所里晚上加个班,把报告写出来。”
“哦。”朱韋甫扶了扶眼镜。
“没拿个本子什么的?”宋大勇将手里握着的本子和笔交给了朱韋甫,“你先拿去用,上面都是报案人和邻居的笔录,你就接着往下记。”
朱韋甫点了点头。
“大勇。”马春元在卧室里喊道。
听到马春元的叫声,宋大勇快步走向卧室,边跑边回头向朱韋甫做着手势,让他跟上来。
两间卧室都朝南,窗户都装了铁栅栏。窗外是条小巷。
“这外面有个公用电话亭和发廊,问了那里的人,都说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朝南的窗户没有闯入迹象。”宋大勇指着窗外。
老太太卧室的家具没有特别之处,衣橱里的衣服、被褥全都扔在了地上,床尾下方的地上,是一个开着拉链的小钱包,里面空空如也,地上还有几张皱巴巴脏兮兮的纸钞。
“现场保留得比较好,进屋后所有东西都原样没动。”
朱韋甫低下身去凑近纸钞看着。
边上一间卧室只有一张床和一个书桌,书桌的抽屉被扔在地上,一个打开着的铁皮盒子躺在地上,里面有一些证件和照片。
“小朱,别看那了,过来,记录。”宋大勇喊道。
等看着朱韋甫走过来,宋大勇才继续说了下去。
“这屋子没有特别的东西,铁皮盒子里应该都是老太太儿子的照片,从小到大都有,还有户口本、水电煤账单之类的,但没找到身份证。”
马春元翻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一堆照片。
照片都是单人照,有婴儿照、学生报名照、生活照,还有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作照,长相很普通,没什么特征。
“谁报的警?”
“居委的人。今天是居委每月探望社区孤老的日子,居委干部敲门后,发现一直没人开门。电话亭的街坊说有一阵没看见老太太了,大家担心出什么事,就找锁匠开了门,进屋就发现老太太倒在地上,没气了。”
“这一页怎么只有半页?”朱韋甫捡起地上的户口本翻着。
写着“吴卫民”名字的一页只有半页。
宋大勇朝户口本瞄了一眼。
“门锁完好无损的话,那就只剩下围墙了。”马春元没在意朱韋甫的话,人已经走向了门口。
“开锁的人说门没有破损迹象,我们发现外墙有攀爬的痕迹,除此之外,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罪犯应该是从围墙外爬进来的,跳下来的时候还砸到了院子里的花盆。”宋大勇跟了上去。
“花盆?”
“对。隔壁邻居也说昨天下午一点多,听到老太太院子里有类似花盆被砸碎的声音。”
“去看看。”
三个人走到院子里的围墙下方。
墙根这堆着不少垒在一起的空花盆,地上散落着花盆碎片,一片狼藉。
“罪犯应该就是从这个方向跳下来的,作案后,从大门出去的,外面的墙上发现了脚印。”宋大勇指着围墙上方。
三个人又走出院子,在围墙外的另一侧停了下来。
围墙足有两米高,墙上有两处一高一矮相同的脚印,是脚用力踩踏留下的印子。
“邻居还说了什么?”
“这里的邻居好像都不熟悉老太太,居委的人说逢年过节来探望老太太时,除了念叨她儿子外,也没什么话。街道曾经想送她去养老院,她死活不肯。好在虽然家里没人了,但老太太平时身子骨挺不错,也不需要人照料。”
“她儿子呢?”
“她儿子叫吴卫民,两年前死了,车祸。”
“找不到其他家人了?”
“没有了,她儿子并没有结婚。”
走回院子,马春元又问,“死因和死亡时间能判断吗?还有,没有发现凶器吗?”
“费队医初步判断死因是后脑直接着地,导致颅骨开裂伴随脑内大出血,伤口并不是器械击打形成的,死亡时间在24小时之内。”
“再没有其他伤口了?”
“没有了。从老太太倒地的姿势判断,是外力从正面推击导致朝后摔倒。”
看来这就是一个入室抢劫案,马春元想着,但身为领导,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
“说说你的基本判断。”马春元问道。
“肯定是入室抢劫案,但老太太家里看着不像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判断是流窜犯作案,罪犯应该是昨日下午一点左右从围墙外翻入,潜入屋子意欲行窃,被老太太发现,拉扯中推倒了老太太。”
“流窜犯作案就难查了,这一带人员流动性很大,可提供的线索又不多。”马春元皱了皱眉头。
“马队,我已经派人在周围搜查可疑人员了,但是从现在的分析看,的确,要马上抓到罪犯比较困难。”
“毕竟死了个人,要力争尽快破案,否则年底总结,我们南江中队的破案率又要垫底了。”
“马队,这真的不能怪咱们,谁让咱中队管辖的位置都这么偏,这里人员流动性大,还尽是些小偷小摸的案子,局里又不重视咱,就我们这几个哪忙得过来。”
“可不能这么说,你看,局里不是给分了一个大学生了吗?”马春元的目光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朱韋甫。
“听到没有,马队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刚才那些,你都记下来了吗?”
“不是流窜作案。”朱韋甫没有回答宋大勇的问话。
(三)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生瓜蛋子评论案子了。我问你,现场情况都记下来了吗?”宋大勇瞪了朱韋甫一眼。
“你让他说,”马春元摆了摆手,“小朱,你为什么说不是流窜作案?难道你认为是熟人作案?”
“我刚看了笔录,”朱韋甫举了举手里的本子,“管电话亭的阿姨说,已经有一阵没看到老太太出来了。她说电话亭每天早上六点开门,老太太一般是七点左右从她那经过去买菜。最后一次看见她路过,差不多一个月前,发现她走路一瘸一拐。”
“这也不奇怪,他们做笔录时我在场,这一带的出口很多,也许是老太太走了其他的巷子。”宋大勇不以为然地说着。
“老年人很少会改变自己的行为习惯。”朱韋甫的回答丝毫没有怯意。
“就算你说得对,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宋大勇没想到一个新来的竟敢顶撞自己,不由得恼怒起来了。
“老太太的脚不好,可能这一阵都没出门。一个孤老,没法出门的话,就需要有人帮她买菜,但是这些邻居的笔录里没有人说起这个事。”
“嗯,分析得不错,”马春元点了点头,“继续说。”
“这是个死胡同,院子的门又开在巷尾,与邻居隔着较远,进出老太太的屋子不易被发现。这段时间应该有这么一个人,在帮老太太买菜。老太太家的厨房、冰箱整理的很干净,但冰箱里的菜,不算特别新鲜,说明这个买菜的人并非天天来。”
“你的意思是这个替她买菜的人就是罪犯?”
“还只是推断。”
“你还有其他什么发现?”马春元来了兴趣。
“老太太应该是一个极要干净的人,她的卫生间几乎一尘不染,桌面的各个角落都摸不到灰尘,说明老太太一直在坚持打扫。按此推断,老太太的脚还是能走动的,只是出门还不方便。但老太太爱干净的这个特点,和卧室里一个情况不太一致。”
“和什么不一致?”
“那几张揉成一团,看着很脏的纸钞。”
“钱包空了,地上只有这些纸钞,两张一元、一张两元,其余是些角票,肯定是罪犯来不及抢走所有的钱拉下的。”宋大勇说道。
“罪犯抢钱,不会把纸钞团成这个样子,而一个这么爱整洁的老太太也是绝不会允许纸钞弄成这样的。”
马春元缓缓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