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对北方瘟疫肆虐的考量,此次出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刚刚参加完牛痘试验的士兵志愿者们。
而由于这个时代的马车相当原始,没有弹簧减震,谢苗坐久了感觉骨头都要颠散架了。整个乘坐体验的难受程度跟春节期间的绿皮无座不相上下。
不过旅途本身还是非常有趣的,谢苗时而欣赏自然风光,观察沿路遇到的奇妙动物;时而抬头望向天上,想数清楚那个名为“镜月”的气态巨行星有多少条气流环带。
当然最有趣的,还是与本地人的交流。一路上,他跟莉娜妹妹谈笑风生,无所不聊。
“你昨天那句话是自己想到的吗?”聊到最后,莉娜对谢苗来了个突然袭击。
“哪句话?”谢苗还沉浸在历史故事中,幻想着300年前末日之战的史诗场景。
“就是关于那三朵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哦,这个是我自己想的。”谢苗点点头,并开始讲解自己的心路历程:“是这样,斯捷潘他们的经历启发了我。你看啊,他们曾经活在300年前,又来到了现在,准备面对可能有魔帝降临的未来。”
莉娜收敛起笑意,一脸无奈。
谁要问你这个了!
“说起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谢苗没有注意到莉娜的表情,只是继续自顾自地讲述着:“像斯捷潘他们这种情况,真的算是复活了吗?”
在以前阅读游玩各种科幻作品和游戏时,谢苗经常遇到角色把意识上传到网络,或者转移到什么人造身体里的桥段。
那时候的他就一直在想,复制粘贴和剪切粘贴能是一回事吗?
在他看来,这种数字生命只是读取复制了某人的记忆数据,然后再创造出一个有某人性格特征和记忆的新生命罢了。
死去的人就是死了,“复活”的这个跟前者再怎么一模一样,也只是一个新生命。
那所谓的“复活”,只是在死者的家人朋友视角里的复活罢了。这种“复活”除了能满足家人朋友缺失的情感需求外,对已经烟消云散的死者本人并无意义。
谢苗绞尽脑汁把这番想法完整转达给了莉娜。然而后者沉思片刻后,就给了他一个无法回答的反问。
“按照你这么说的话,那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是同一个人吗?昨晚一直沉睡无意识八个小时的你,不是跟死过一次一样吗?今天的你怎么能证明你还是你,而不是一个继承了昨晚入睡前记忆的复制品?”
这一下给谢苗整的哑口无言汗流浃背了。他摸摸脑袋,感觉自己还是不适合这么高深的哲学问题,也就释怀地笑了笑,不再去白费心思了。
突然间,前座驾车的胡子老兵开口说话了:“先知大人,容我插句嘴,您说的复活是真的吗?300年前的古人复活到现在,这可真是件大奇事!”
“是的,老人家。这个确实是千真万确的,您不信的话,我可以让他们过来给您说两句古文。”
老兵爆发出爽朗的笑声,“不用了大人,古文我哪听得懂。我只是在想,如果真的人人都能转世的话,那我挺希望我那几个战死的伙计能投个好胎的。他们死的时候比您还年轻,也没娶过婆娘。曾经一起喜欢的那个姑娘现在也人老珠黄啦,吃了一辈子的苦……唉,人活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老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他明面说的是自己的故人,可话里话外却又好像是在说自己,是在说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底层人民。
谢苗沉默了,是啊,在生产力落后的年代,底层生活的基本色调都是黑暗阴沉的,也许偶尔能有些幸福的闪光时刻,但不会多,仿佛月黑风高星辰寥寥的漆黑夜空。
所以宗教这种精神吗啡才会大行其道:有些人相信原罪,相信这一辈子的苦难都是自己与生俱来罪有应得的,好说服自己默默承受;有些人则相信转世轮回,期盼用这辈子的苦难换取下辈子的幸福……
谢苗抬头望向横亘天空的巨大镜月,再度陷入深邃的思索。
而坐在他身边的莉娜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
对此,小姑娘想好了说辞:假如他问的话,她就说是自己手冷了。
然而谢苗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合拢手指,与她紧紧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