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泽仙君虽怒气正盛,却也被这一跪吓了一跳。从仙龄来说,叶泊在衍泽仙君面前,只算得上一名幼子,可叶泊却保留了人间升仙时的百岁老人的模样,总给人一种长者的错觉。叶泊这一跪,倒让衍泽仙君有了一种要折寿的罪过,一双老膝盖也差点要跪下来,他顿了顿,稳了稳仙杖,又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正色道:“你这是干什么!起来说话!我就问你,一清去哪儿了!”
叶泊见衍泽仙君的怒气略有收起,心里放心了些,但仍然不敢起身,哀求道:“仙君!听小仙道来!”
“好,那我就问你,玉兰仙子前几日向我告假,说要与青萍宫的叶泊仙倌下界历姻缘劫,我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后来越想越不对,你看你叶泊,阔口塌鼻,眼如篾刀所割,是天界难得一见的丑人,又老得成渣了,一清她怎么可能看上你!今日一清下界,我越想越不对劲,想来找你师父渪西仙君问个清楚,这倒好,没看着他,反倒见着你!你倒告诉我,你不是下界了吗,为何还在这里,你师父又在哪里!”
叶泊连忙往前跪近了两步,拉扯着衍泽仙君的阔袖,压着嗓子道:“仙君,你莫要嚷,别让其他人听了去!仙君,家师和小仙实有苦衷啊!实际下界渡姻缘劫的是玉兰仙子与师父,不过是借了叶泊之名罢了。三界有难啊仙君,望仙君慈悲,体恤三界,拯救苍生!”
衍泽仙君听得糊涂,挥袖甩掉叶泊的手,喝道:“你且给我明说!到底是何缘故哄骗我宫仙子!又到底是何缘故要借用你叶泊之名!”
“仙君可曾听说过人间东嵊国小荣王之死?”
衍泽仙君虽年事已高,在承恩宫中不管世事,但小荣王之死近来被提及甚多,也是略有耳闻,只是不知其中缘由罢了。
叶泊继续说道:“当下这人界,东嵊国最为强盛,虽人妖混居,但人有东嵊国国君治理,妖有天盛堂管辖,相处十分融洽,三界分治以来,唯有人界愈发繁荣昌盛,这天界之人虽然寿数绵长,仙力深厚,日子却过得简单得很。若人间一毁,万户灭绝,洪荒遍野,天界供奉亦断,亦不得生存,仙君您说这是不是三界大难?”
衍泽仙君更不解了,忙问道:“这人间为何就要毁了?”
“仙君你也知道,这人间是人妖混居,几日前,东嵊国小荣王被妖所杀,要说以前,这妖人争斗之事也常有,死个把人、个把妖也是常事,但是这小荣王不一样,他是东嵊国先国君的独子,这惹恼了东嵊国先国君,继而迁怒天下的妖,推出了驱妖令,将整个东嵊国的妖都驱逐出东嵊国,现在大多数的妖都栖身于归无城,或者零落分散在一些深山老林中,归无城,仙君你可知道是什么地方?”
“哦,是了。”衍泽仙君心里明白了几分。这归无城自失了青帝钟禾神鼎后,土地多盐碱,草木难生,天空长年集满黑雾,妖族集于此,恐怕活路并未多几分。
“东嵊国家家户户悬上了桃木剑,这妖不想走也得走。南面的南召国和西北的泗康国倒是不驱逐妖,但南召常年炎热,这妖喜冷不喜热,修为不深的小妖很难长期存活,那泗康国将妖定为低等奴籍,这妖去了便失了自由。所以便有许多妖为了生存,便做起恶来,潜入东嵊国,行叫魂邪术,勾去小孩的三魂为自己所用。俗话说,魂以精为根,魄以目为户,有了这三魂,这妖也再没有了妖气,与人无二致,便可在东嵊国内自由行走。可这失去稚子的痛与恨,极为深切,东嵊人但凡捉住一只妖,便是千刀万剐,这妖人两族的仇恨越积越深,天下就要大乱了!”
衍泽仙君道:“这天界有规矩,不到三界颠覆之时,不得干预人间之事,上古多国交战,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天界也未曾干预。此次又有何不同?“
叶泊道:“仙君,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于天上来说,驱妖令推出不足十天,但人间来说,驱妖令已经施行了近十年了,叫魂术也泛滥了许久。以往国与国之战,无论如何都是胜者为王,不会造成人族或者妖族的灭顶之灾,可这次不同,这叫魂邪术专向人的稚子下手,无论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族,均有幼子遭到毒手,丢了魂的稚子,恍如废人,整日卧床,眼睛长年不闭,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爹和娘。仙君你说这仇怨,还有可解之法吗?唉,人与妖的这仇怨是难以解开了,最后非妖族灭,就是人族亡。这不是三界颠覆,又是什么?天界难道能独善其身?”
衍泽仙君心内一惊,问道:“如若情况确实如此,为何你师父渪西仙君不直接禀明天帝,求天帝直接干预此事,为何他要自己下界?且此事与我宫中一清何干,为何借与她渡姻缘劫难之名?与一清渡姻缘劫,为何又要借你叶泊之名?这桩桩件件,你一件一件告诉我原因!”
叶泊为难道:“事态紧急,师父若禀明天帝,天帝未必会认为这是件天界非得出手不可的事情,即便觉察出了严重性,天帝再派人下界查探,再征询各位仙君意见……这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到时怕真的已经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这人间混乱已多载,怕是再也耽搁不起了。所以师父便想到以姻缘劫的方式下界干涉此事。师父对仙君宫里的一清,一往情深,一清对我师父也心悦已久……”
“放屁!”衍泽仙君刚被抚平的怒气,又一次蒸腾而上,斥道:“一清对风戌鹤哪门子的心悦已久,叶泊你休要胡说!你说其他人便罢了,一清,我是万万不信的!”
这一声斥责得叶泊莫名其妙,按仙界的算法,玉兰仙子一清正值妙龄,而自家师父风戌鹤,身为渪西仙君,在天界几千年便已是上神之位,风流儒雅,气质超群,仙子们可是倾慕得很,一清心悦师父,岂不是合情又合理,这衍泽仙君又不是一清本人,怎知一清的心思,怎么能如此笃定自己在胡说八道呢?想必是门下仙子就这么轻飘飘被带走了,心有怒气吧?
叶泊想到此处,想到自己以前在人间的女儿出嫁时的心酸,倒也感同身受起来,劝慰道:“小仙明白,衍泽仙君舍不得一清,仙君虽不是一清的父亲,但小仙听说,玉兰仙子自幼便是养在承恩宫的,这与亲生的女儿也没什么区别。但请仙君放心,我家师父为人和善、专一,必定对……”
“你休要瞎扯,一清是不可能会心悦任何男子的!难道你不知道她的身世?”衍泽仙君见叶泊越说越偏离正题,不由得出声打断了他。
“不会心悦任何男子?这……”
衍泽仙君这一论断让叶泊更云里雾里。他自然是知道一清的身世的,她曾是冥域的一株空空草,灵力无边,后被天帝收入天界,做了一朵玉兰仙,天界的几位上仙都知道此事,只是平时闭口不谈罢了,师父清楚此事,自然自己也知道了。
“难道空空草就不会心仪任何男子了?”叶泊不解。
“一般的仙、人、妖,无论是动物野兽,还是山林野花,都是父母生养的,都经历了繁育,要有繁育,自然有男女之爱,但空空草无父无母,不靠繁育而生,哪里来的男女之爱!你见过一块石头懂男欢女爱吗?算了,跟你说也说不明白!”衍泽仙君拂袖而扫,侧过身去,厉声道:“你只跟我说,为何要借用你叶泊之名!”
叶泊慌忙上前,心虚道:“此事叶泊实在不知啊,这姻缘劫都是小仙子小仙倌做的事情,我想,师父身为上仙,估计是不想让人家知道他也去渡姻缘劫了,于面上无光,所以放出消息,是小仙渡劫,他自己则借用闭关之名罢了。仙君请放心,这次渡劫,即便未成姻缘,人间寿终缘灭后,也可回天界为仙,不过损耗百余年修为而已。”
叶泊说这话的时候,着实心虚,眼睛不断瞟着衍泽仙君,他与师父本想着这事本能瞒过所有人,哪知这一清下界当日,就引得衍泽仙君亲自上门问罪。
衍泽仙君果然大怒:“损耗百余年修为而已?你可知下界后,若犯下自戕、杀伐、贪嗔等罪过,除非杀死的是罪大恶极的人,否则是永不能再上天界列入仙册的,下界历难当真那么容易!”
叶泊连忙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仙君莫要声张!”他向四周望了望,跪行到衍泽仙君耳边,想要说点什么,又生生忍住了,哀求道,“仙君,师父都是为了苍生,请仙君相信师父,他定能将玉兰仙子顺利带回天界。”说完,又一伏地大跪,“请仙君体恤苍生!”
衍泽仙君道:“你别用苍生来压我,我不过是一个不问世事的老朽罢了,我只要一清平安归来!”
“仙君请放心,师父临行前交代了我,让我不时偷偷下界保仙子周全。况且,师父之前便打点了轮回司的人,定会把他们送入东嵊国的富贵之门。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护仙子周全?恐怕现在一清在人间已经快出生了吧,这出生是否顺利,是否确实落入了富贵之家,你如何保证!你在我眼前聒噪,难道还有分身去护一清周全?”
叶泊站起身来,委屈哭诉道:“仙君,唉……不是你非要我给你解释的吗,要不是与你这一阵纠缠,我恐怕早就下界去看着仙子了。我真是……我偷下人间这事,仙君不要向其他人提起才好……”
衍泽仙君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哪里需要叶泊多此一举再提醒一句,不由得怒气又现,恨不得一仙杖敲在叶泊头上,却又担心耽搁叶泊的行程,只得硬压着性子,喝道:“你还不快去!”
叶泊见衍泽仙君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只得一声长叹,趁着这一句“特赦令”,赶紧溜下人间去了。
衍泽仙君望着叶泊离去的方向,思绪万千:“一清这丫头,得了玉兰仙身以来,便一直养在我宫里,心思单纯,这次下界,可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
踌躇良久,仍旧是放不下心来,拄着仙杖,一瘸一拐地往地渊走去……